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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只要他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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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枢伸手扯过碧云君挂在床头的白色披风,把脸埋在那云朵似的柔软毛皮里,然后如他所料地嗅到了淡淡的麝香气味。

    他蹭了两下,使劲去嗅,反而令那气味淡去了,天枢又咳嗽起来。

    他等咳嗽平息下去,再次埋到披风里,麝香味又环绕了他。

    那气味太淡了。这几年天枢其实并没有太多机会近距离去闻师尊身上的气味,再加上碧云君老在衣服上熏乱七八糟的香料味儿,天枢竟从没觉得这层淡淡的异味有什么不妥。

    师尊就算对他也从不提起以前的事。师尊的容貌是修饰过的,性别是假的,名字是编造的……得是为了躲什么人才能做到这个地步呢?天枢已经感觉出,师尊和他那位曾经的父亲绝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关系。

    越是讳莫如深,就表示越是重视。之前他想到了当年白容的事,理所当然地以为师尊也有过那种遭遇,现在静下来想,自己也觉得恐怕是想岔了。

    师尊对孤越金有厌有怕,但绝不只是这些,还有一种很微妙的东西,似乎是……心虚?他有什么可心虚的?天枢想不明白。

    到底发生过什么。好想知道。

    天枢烦躁地揪着披风上的毛,父亲伏在他耳边低语。

    “我对他比对你都好,连句重话也不曾说过。”

    “那是他敬我爱我、主动来求我,我才答应的。”

    “人的心有时候很复杂。”

    太复杂了,他想不明白,甚至不敢多想。不管往哪个方向揣测,都让他觉得玷污了师尊。

    以往碰上想不明白的事,天枢会直接去问。然而这事不行。中秋那夜在凌峰楼,就因为他强硬地问这件事,气得师尊揍人,还差点把他扔下楼。

    他现在受了伤,如果此时去问,师尊大概不忍再下手揍他。

    可是啊,既然明知道师尊会难堪,他怎么能利用师尊的自责,去追问这些事情?

    不能问,绝对不能问。

    不能想,但又不能不想。

    天枢嗅着披风上时隐时现的麝香气味。他生命里最信任的两个人身上都带着这种气味,所以就算再抗拒,这气味仍然能让他感到安心。天枢枕着披风一角,在这种挣扎中沉沉睡去了。

    伙房一角,碧云君坐在小板凳上,摇着扇子走神。

    炉膛里的火越扇越旺,熬药的砂锅咕噜作响,滴水成冰的厨房里漾起白茫茫的水汽,浓重的药味让人不禁干呕。

    原来真正的药味是这样的,碧云君想:天枢身上也是药味,他就很好闻。大概治不同病的药味也会有所不同。天枢是治什么的?

    刚才客栈的人说可以替他煎药,碧云君拒绝了。一是凝玉的药要分批次下锅,颇为麻烦,怕客栈的小学徒糊弄了事;二是他现在确实不大想面对天枢。

    这让他感到羞耻。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徒弟受了伤,此时理应守在身边好生照顾,怎么能还去想些乱七八糟的?

    但他就是逃了。之前代替凝玉去抓药,就是怕天枢醒来两人独处,硬邦邦地被问到那些难堪的问题,到时候四目相对,他支吾踌躇、顾左右而言它的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天枢那孩子可不会因为伤病就哑火,就算他剩一口气,遇到在意的事也一定会直接问出来,从不管这一张薄薄的面皮对自己师父而言有多重要。

    碧云君一直很怕跟人独处——他不怕一个人呆着,更喜欢一群人和乐融融的感觉,唯独害怕两人独处。独处时没了旁人眼光的顾虑,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两人间脆弱的平衡给打破。可惜天枢一定不懂。

    所以当凝玉执意离开后,碧云君没出息地逃了。

    确实是逃。他知道即使独处,自己也没信心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头绪给厘清,仅仅是暂时躲避而已。

    碧云君长长地叹了口气。天枢啊,那么年轻,小孩子而已。自己当年那些破事,他怎么能明白?

    况且也没必要明白。来北地这次只是意外,往后回了逍遥山,碧云君有信心护他们平安。天枢这么年轻,往后有数不清的平安喜乐的好日子可过,有无穷无尽新鲜的山川水域可去,何必去听那些陈年旧事?

    是的,天枢他有很长的未来,如果需要,自己也可以陪着他去。至于从前的那些破事,就让它埋在心里、冻在冰河里,永远不必再提及了。

    碧云君一直是这样想的。他山上的那些孩子都很好,每一个都有亮堂堂的未来,每每想到自己灰暗的残生能被他们照亮,碧云君都会忍不住弯起嘴角。

    然而这次,当他把熬好的药倒进碗里,苦辛味的蒸汽冲到他脸上,有两行眼泪逆着嘴角的弧度流淌下来。

    “啧……”碧云君赶紧转开脸,放下砂锅扇着眼前的蒸汽。

    没想到眼泪却止不住,碧云君用袖子蹭着眼睛,视野模糊了又清楚、清楚了又模糊。他自嘲:“嘁,一把年纪的人了,真是……”

    真是,真是……后半句他想不出来。

    终于,他蜷着身子坐回小板凳上,把头埋到臂弯里,认命似的发出一声呜咽。

    一把年纪的男人蹲在墙角哭,真是太难看了。幸好没人看见,不然一张老脸都要丢尽。

    其实若是今天之前,或是哪怕一个时辰之前,碧云君都不会这样敏感。

    就在刚才的冰河边,他把天枢捞上来的时候,在漫天雪尘的掩映下,天枢对他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凝玉没听到,孤越金没听到,天枢自己恐怕也不记得,是独属于他的记忆。

    那时他把湿漉漉的徒弟从水里捞出来,不知所措地摸着天枢冻得青紫的脸,颤声说:“别怕,你别怕,没事,为师在呢,不会让你出事的。”

    那时天枢还有意识,居然抬手也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说道:“嗯,你也不要怕。”

    不是‘不要担心’是‘不要怕’。不是‘师尊不要怕’,是‘你不要怕’。

    碧云君愕然,被天枢抹在脸上的水痕缓缓滑落下来。

    若是平常被说这么一句,碧云君恐怕是要发脾气的。但那时,他只觉得心被狠狠地捏了一下。

    他这个人,其实十分自私,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凝玉那类人所谓的天理正道、侠肝义胆,他完全不在乎。保护徒弟们,是为了让他们把自己照亮,如果被胁迫的不是天枢,即便孤越金拿一百个小孩子的命来威胁他,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要保护天枢,不是因为可怜他,更不是为了什么仁义。而是如果他真的遇到不测,今天这一幕会永永远远插进自己心里反复割锯,最终让自己破碎。

    碧云君的徒弟们年轻又脆弱,每一个都比他更易碎,所以他要尽全力保护他们。

    碧云君以为自己想的很清楚,但在下定决心为救天枢放弃自由的那一刻,他突然不忿地想:往后你是有未来、有无数的好日子可过了,那我呢?我困在冰天雪地的金雪岭,再过上几年,谁还会记得我?

    我为你们付出这么多,今后却没人能来暖热我,真是赔本买卖。

    明知道会后悔,但他还是做了,因为不做也一样会后悔。

    他以为自己沉浸在怨憎当中,所以在听到天枢的话时才会感到惊愕。

    不是做亏本买卖的怨恨,是怕。他爱徒弟们,但不愿成为无私付出的老师父,即使没有孤越金逼他,他也一样害怕:怕自己尽心竭力,却终究成了护花的土、垫脚的石,怕徒弟们个个远去,自己成了被遗忘的孤家寡人——迟早会如此的,他们不会永远照亮他。

    他真怕,真的。

    碧云君几十年来孤草无根,心里刻满了无法对人言说的旧伤疤。但即使如此,他也有这样的贪心:想被暖热、想被照亮、想被无条件地接纳。

    碧云君深吸一口气,他站起来,把有些温的汤药倒回去热了热,心里默默下定决心。

    既然想要,那就去做吧。不趟过泥沼,如何能够过河?

    天枢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天枢总是很在意他的事,甚至还曾试图保护他。前几次为什么要那样粗暴地对待天枢?是怕他闯祸,还是怕他最终退缩?碧云君已经记不清了。

    天枢非常坚定,眼睛里有他所没有的东西。他又非常温柔,懂得体恤,从不拂逆他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天枢爱他——那孩子看他的时候,眼里一直有火光闪烁。这么明显的事,碧云君早就看出来了。

    所以,只要是他就没问题,即使看到真实的自己,天枢也不会害怕、退缩,更不会失望、嫌恶,只会继续用那双年轻炽热的眼睛凝视他。

    告诉他吧,把一切都告诉他,即使他如此弱小,根本没有能保护自己的力量。

    但还是要告诉他,如果现在有一个人能拉他出泥潭,一定就是他。

    所以,碧云君端起药,挺胸走出伙房。

    碧云君已经下定决心,即使艰难,只要天枢问起,就把关于自己的一切秘密和盘托出,一丝一毫都不再隐瞒。

    只要他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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