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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短篇小说 妈妈(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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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大年除夕老天从来没有给过人好脸,总是阴沉沉的,黏稠的年味里掺合着伤感。伯父脖子上驾着我,去给鸿儒爷拜年。

    鸿儒爷家的大门前是三个台阶。台阶用条石铺成,两头威严的狮子守护在大门两边,两扇厚重的大门漆落彩剥,隐喻着衰败,门楼上长满苔藓的琉璃瓦兽脊向人们展示着这家主人昔日的荣耀。

    伯父上了台阶,放下我,去叩鸿儒爷家的门环。好半天,门开了一条缝,露出鸿儒爷半张略带惊恐的脸。

    鸿儒爷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放我们进屋。伯父用肩膀一扛,门开大了,我从鸿儒爷的胳肢底下穿过去,腾腾腾地跑进了鸿儒爷的堂屋。

    堂屋内一桌一椅,桌子上正摊开一本发黄的线装书。炕上一条被子叠放整齐,铺着狗皮褥子。屋子里显得空旷而清冷。伯父扶鸿儒爷坐到椅子上,然后拉着我,给鸿儒爷磕头。

    鸿儒爷诚惶诚恐,山羊胡子不住地抖。

    伯父说:他跟父亲逃荒到凤栖时,正是鸿儒爷收留了他们,使得他们才有了落脚之地。所以每年的除夕,伯父总要给鸿儒爷拜年。伯父说,他嫌大年初一鸿儒爷家的人太多,所以选在除夕这天。

    我没有见过鸿儒爷家门庭若市的场面。听父亲说过,鸿儒爷家常年四季两盘石磨磨面,雇用个长工,西安市有鸿儒爷家的商铺,南来北往的客人不断。可是在我的记忆里,鸿儒爷和几个地主一起,穿一件褴褛的长袍,戴着高帽子,手提一只破铜锣,被农会的人押着,游街。那时,我的确没有对阶级敌人疾恶如仇的感觉,只是觉得,好玩。我们一群孩子跑着撵着,看那几个恶霸地主的即兴表演,比看戏还过瘾。

    有一次农会开批判斗争大会,斗争恶霸地主李鸿儒,农会主任指明让伯父发言。伯父在旧社会给鸿儒爷家熬活熬长工,应当说苦大仇深,指定伯父批判李鸿儒顺理成章。

    伯父上台后干咳一声,然后开始发言:咱吃了几十年五谷了,不敢昧良心说话,鸿儒叔对我弟兄俩不错。我跟我弟逃荒来到凤栖,假如不是鸿儒叔收留我俩,我们就活不到今天

    台下一片寂静,紧接着哄堂大笑。不知道谁从后边踢了伯父一脚,伯父被撵下台,几十年抬不起头。有一次伯父自我揶揄:国民党时咱是黑板煞方言,相当于吃不开,来了咱是茄子色,咱这号人脖子上的板筋太硬,不会遛尻子,到那里都吃不香。

    让我们还是回到除夕这天。我跟伯父给鸿儒爷磕完头,鸿儒爷开口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过年你们再不要来了,让外人看见对你们影响不好。伯父嗓门特高地嚷道:各人的头在各人的肩膀上长着,别人想说什么咱管不着,我想干啥别人也管不了过年给您老不磕这个头,侄子这一年都心不平顺

    鸿儒爷嘴哆嗦着,眼眶里有泪花在滚。满屋子乱转,好像想找什么。伯父疑惑了,问:叔,您找什么

    鸿儒爷把长袍撕开一条口子,取出一枚银元,拉过我的小手,放在我的手心里。伯父有些不乐,埋怨道:叔,您这是干啥哩吗鸿儒爷一声长叹:没有别的意思,叫娃拿着,做个念想。伯父不再说话。停一会儿鸿儒爷的小儿子青泉进来了,跟伯父互道问候,我们稍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那枚银元父亲给上边打了一个小孔,妈妈用红毛线把银元穿起来,绾了一个中国结,给我戴在脖子上,伴随着我度过童年。

    听父亲说,鸿儒爷四个儿子,老大老二在台湾,老三青海在政府里边做事,听说还是一个不小的官,家里只有老四青泉一个儿子守在鸿儒爷身边。因为家里出了个革命干部,所以土改时虽然定了个地主成份,鸿儒爷家的老宅院还是基本完整地保留下来了,没有分给贫下中农。

    我五岁那年,有一天青泉叔来我家,对父亲说,鸿儒爷闲着没事,想教几个孙子和我断文识字。父亲立马说,能成,我明天早晨就把糠娃我的小名送过来。

    第二天,妈妈给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替我擦干净鼻涕,父亲领着我,来到鸿儒爷家的堂屋。

    堂屋内摆开两张青泉叔用破木板做成的木桌,四把小木凳,青泉叔的两个孙子李茂乾、李茂林、外孙女秋菊、还有我,就成了鸿儒爷学前班的第一期学员。那时,我们没有课本,四个小孩子每人面前摆一个小墨盒,一支毛笔、一本用麻纸锥成的练字本,开始了我们人生的文化启蒙。鸿儒爷抬起右手,姿势优雅地在一块自制的黑板上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字,我们握笔的手不听使唤,那个“一”字写得歪歪斜斜。鸿儒爷握住我们可爱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地纠正着我们握笔的姿势,不厌其烦。感觉中那个“一”字更像父亲肩膀上的扁担,虽然还无法领悟日子的艰辛,却有一种难以言传的震撼。

    一开始鸿儒爷每天只教我们练习五个生字,所以课程并不繁重。更多的时间我们在院子里玩耍,鸿儒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读那些线装书。隔着门缝往里看,鸿儒爷身子挺得笔直,端坐书案前,认真而威严,看一页书,便把手指头放在嘴里泯湿,姿势优雅地翻到另一页。看到得意处,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每隔一段时间,四婶就会从偏屋内出来,提一只铜水壶,来到鸿儒爷住的堂屋,给鸿儒爷的茶壶内把水添满。那年月暖瓶还是奢侈品,老人们喝茶一般是在茶炉上现烧现喝。鸿儒爷喝茶的姿势也很讲究,右手端起茶壶,左手托住壶底,泯一口茶,喉结动一下,然后头朝后枕在椅背上假寐,好像正在吸收消化书本里的章节。我稚嫩的心灵升腾起一丝尊严,感觉中那书神圣而神秘,伴随着漫无边际的想象,使我对书产生了敬畏和渴望。

    两年时间,我学完了三字经、弟子规,学会了“一望二三里、烟村四五家”,坐在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我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唐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语文老师惊奇地问我:是不是你爸教的我得意地回答老师:不对,是李鸿儒爷爷教的。老师不再说啥。在我们凤栖,李鸿儒的名字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能是受鸿儒爷的熏陶,使我对书产生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嗜好。那时节流行一种小人书也叫做连环画,是文字配画的那种,跟现今的卡通书差不多。一本书虽然只卖两毛几分钱,但是对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确实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软缠硬磨拉着伯父的手在新华书店里精心买了一本空城计三国演义里的一段故事,看得出伯父掏钱时手在发颤。上课时我把书藏在桌子底下偷看,被语文老师发现后没收。放学后我守在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门前不走,非要老师还我书不可。老师显得有点无奈,近乎央求地说:这本书让我先看,明天早晨还你,行不我始知老师跟我们一样,也爱看连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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