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崔梦娇浑浑噩噩地回到垂雨苑时,才方觉自己在镇国公府经历了什么。
她抬眸看着廊下做着针线活的六月,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我回来了。”
自从院里少了一个人后,六月的性子倒变得安静了许多。
此时见她回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一言不发地上前搀扶着她进了屋。
又默不作声地取出药膏,动作熟练地捞开她的裤腿,给她上药。
“鲁医师的这药膏还真管用,再过几日我这膝上的伤就好全了。”崔梦娇有心想要舒缓一下此刻屋内的沉闷气氛。
哪知六月听后,非但没有半点高兴,反而愈加沉闷了。
“到时,我带你去一叶居吃饭如何?”膝盖上冰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不少。
她想,沈奕只要遇到比她更有价值的工具人,迟早会把她丢弃在这深宅后院里的。
只要熬到那时,她便能自由了吧。
“不去那里。”六月擦完药膏,闷声回了一句。
崔梦娇一愣,笑了笑,“行,那我们就换个地儿。”
六月这才抬起头来,微红的眼角有些湿润,显然是哭过了。
“怎么了?”崔梦娇一惊,就要站起身来,却被她摁了下去。
“你的伤还没好,别乱动。”
“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我这就去教训她们。”自从崔莹怜一病不起后,沁莲苑的丫鬟婆子们便纷纷奔走各院,想要另寻主子。
不免便有些流言不胫而走,其中最让她们深信不疑的便是夫人这场病皆因垂雨苑千姨娘的狼心狗肺。
夫人好心让她参加赏花宴,却被她背地里插了一刀,不仅夺走了侯爷的宠爱,还下毒暗害夫人,好在侯爷发现的及时,这才保住了夫人的一条命。
此后,垂雨苑的人便成了整个侯府的公敌。
就连一向淡定的画眉见着她时都生了惧意。
以前一个劲儿地想贴身侍奉她,如今竟是连人影也看不到了。
她至少是个姨娘,那些丫鬟婆子们只敢背地里唾弃她。
可六月芝儿她们却无端受她们指责,在府中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过得很是艰难。
“你要怎么教训她们?”六月这次没有拦她,只戳了戳她的伤口,只一瞬崔梦娇便痛得发抖。
“她们爱说什么便让她们说去吧,我们只要好好活着,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六月……”比起腿上的疼,崔梦娇的心更疼。
“六月,我们逃出去吧。”她忽而握着六月的手,目光坚定。
六月一愣,有些后怕地摇了摇头,“三千,不要再有这样的想法了,我们逃不出去的,就算能逃出去,没有身契又能去哪里?”
她是真的怕了,上次出府,翠竹就丢了性命。
三千则带着伤回来,那时她差点以为她也跟翠竹一样,死在了白云山上。
还好,她活着回来了。
人一旦有了妄念,便最容易一劫不复了,她必须劝住三千。
“其实,她们也只敢嘴上刁难几句,我和芝儿不搭理她们便是了,如今咱们垂雨苑的月例可是最高的,多少人想进来还进不来呢。”
六月把药膏收到柜子里,又从柜子里取出了钱匣子,脸上便多了一丝笑,“咱们现在可算是有钱人了。”
“三千,其实留在这里也挺好的,侯爷对你……”
也挺好的。
后面这几个字她到底没有说出来。
侯爷对她再好,也无法改变她只是一个任人打骂的小小妾室。
这腿上的伤怎么来的,她虽然一直没说。
可这也没什么难猜的。
“我知道了,在事情没有把握之前,我不会再让你们犯险了。”崔梦娇似是而非的话,却让六月的心抓紧了。
“你可别犯傻。”她还想再劝慰一番,崔梦娇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六月,我累了,想歇歇。”
话落,她便直冲冲地往床上一躺,睡了过去。
六月看着她眼下遮也遮不住的乌青,叹了一口气,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去。
——
沈奕一回府便来到了元寿堂。
沈太夫人支开了下人,只留一个春知守在堂外。
“崔家来信了。”太夫人睨了一眼沈奕,后者一脸平静。
“嗯,知道了。”
太夫人叹了一口气,“崔家认定是你负了崔莹怜,绝口不提那档子事,你怎么看?”
本是热热闹闹的赏花宴,回来后便闹出这样的事儿来,她这个做母亲的虽不喜崔莹怜那娇妗模样,但也不敢相信她有胆量做出那些事来。
那可是会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下作事啊。
再怎么说,崔家也是青州的一个大户人家,虽世代从商,但在教养女儿方面还是用了心思的。
来信上又如此笃定崔莹怜不会犯下此等错事,这事儿是不是另有蹊跷?
“此事可不是他崔家想不认便不认的。”沈奕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沿,敲得太夫人的心愈加烦躁。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给崔家回信,总不能就一句:你家女儿私通外男并诞下一子,这外男没找到,孩子也没找到,就要休了她吧?”
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崔家心疼崔莹怜也情有可原。
若是别人如此诋毁她的孩子,她说不定就能上门找人拼命去了。
“母亲别急,此事我定会让崔家明明白白地亲自来把崔莹怜接回去。”沈奕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太夫人被噎得顺了好几口气,才缓和了下来。
孽缘啊!
当日求着她让崔莹怜进门,今日却又要休了她。
整个京城中,还没有一个高门大户做出这等休妻之事。
这是要开先例啊。
“太夫人,现下要回信吗?”春知目送沈奕出了院子后,进堂来询问。
崔家的信已来了七八日了,太夫人久久未回信就是在等着与侯爷商议一番。
今日好不容易侯爷有了空,想必这信也可以回了吧,太夫人也可安心睡一个整觉了。
“把信收起来吧,不回了。”
太夫人看了一眼放在桌上沈奕却一眼也没看的信,神情有些倦怠。
春知愣了一愣,低头应是,把信收入了袖中,又服侍着太夫人上了榻午歇,才匆匆去了沁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