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乃天出身显贵，看过许多美景，所以，再美的人事物，也是寻常。要说令他印象最深，多年前，和元三跑投资失败的午后，上海烈阳中下雨，他们躲在便利店前的屋檐，站了很久。
然后，元三指着半空，让他看雨点在阳光下的彩虹的光晕。
“很美。”她说。
他愣住了，沉默很久之后，才在元三怨怪的神色中，扭扭捏捏地附和，啊，很美。
华乃天并不具备女性纤细敏感的细胞，也察觉不出，雨滴，烈阳，这世间的一切一切，有什么好赞叹。但是，女孩脂粉未施的脸，沾上了雨滴的痕迹，水从她富含胶原蛋白的脸庞滑过。她转头对他微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
真的很美。
熊大问他，你不会现在才对元三动心吧？
鬼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
华乃天的脑海中的画面中，定格在那个午后。睁开眼，却无论如何无法把眼前的女人，和十多年前的女孩联系起来了。
不是因为她学会了打扮，拥有了千万级别的身价和事业，隐藏再好，也有了上位者的气势。
而是看向他的眼神里，再也没了星星。
爱他的眼神，是从何时起，全然熄灭了的呢？
为何他，竟然全无察觉？
华乃天强撑着，脑子是白茫茫的一片懵。说了句元三脑子坏掉了，也想不到其他能说的。他低下了头颅，像是投降。
手脚发麻，呼吸困难。
湿意弥漫在眼眶，他眨了眨了眼睛。为了女人哭？为了元三哭？几百亿的新加坡项目，资金外流这么大的事，他乱过阵脚吗？
元三忐忑等待，然后看男人抬起了头，红通通的眼眶里，没有一滴泪，上半张脸涨地通红，犹如过敏。
“元三，”声音带着哭腔，他又唤了一声，“元三，你，不要我了吗？”
一个40岁左右运筹帷幄的成熟男人，用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声音，可怜兮兮地求你。冲击太大，元三一时间，也懵了。
她的记忆闪回。
回到了身份没识破前，仅有一次的吵架。那时，不论是杨少芬、应娇，还是熊兆毅，都背着资金周转的巨大压力。作为整个项目的绝对领导人，华乃天更是愁地没日没夜地吸烟熬夜。在最后一个方案被投资机构否决后，华乃天把办公室内所有的东西都砸了。
没有人敢去劝。
她自持女友，甚至是未来妻子的身份，和男人正面交锋。他大吼，还说了很多过分的话。那时元三只顾心疼，现在想想，那都是实话，是真心想法。
她摔门而去的时候，华乃天就像今天这般，露着一副小狗的样子，拼命睁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软软地问，“你，不要我了吗？”
事到如今，她都没想通，为什么，华乃天能对投入过心血的天华娱乐如此不屑一顾。变卖，折旧资产，毫不费力地要将其毁去。
她甚至能理解，华乃天的风流，对她的绝情，却独独无法理解他对天华娱乐的无情。
“元三，”华乃天双肘撑在腿上，双手罩住脸，“元三，你别走，好吗？”
倒退几年，元三都会心软。
随机，眼前浮现出了很多女人，她们形色各异，从不同的房间和床上醒来。有的讽刺，有的哭叫。然后，是李容。她摔在地上，刺红的一滩血缓缓流出，疯狂的脸上隐藏着最深的绝望，抚着肚子的手青筋暴起，眼神流露出了乞求。
还有Melody，朝气蓬勃的小姑娘，被调教地和她当年一样，予取予求，没有个性，被消磨了所有的热情和期待。
元三闭了闭眼。
通往华乃天的心路上，满布浮尸累累，到处血腥扑鼻，埋葬了太多的女性的血泪。
而她，不想走了。
“你以前很喜欢一首歌。”元三的眸子透露出温柔，“那是你第一次教我唱英文歌曲。”华乃天双手交叉，大拇指抵在眉心，元三瞧他神情，吐出答案，“Iusedtobemad,butnowIknow.Sometimesit\‘sbettertoletsomeonego.”
华乃天有瞬间愣怔，“older？”
元三对他笑了，“lovingisharditdon\‘talwayswork.Ijustriredmybestnottogethurt.”她的口语很差，后面是跟着私教，一个一个字扣音，扣出来的漂亮英音。
华乃天没再说话。
她想，他懂她的意思了。
元三收好桌上的结婚证，把包理理好，站起身来，脸上是刺眼的放松。她想，这次，可以勇敢跨出这扇门。
真正地，和华乃天说再见。
“theolderyouget,themorethatyousee,andyouarestillnaive.”华乃天是纯正的伦敦腔，双臂大开，架在沙发上，“我需要和你商量吗？”
“我需要你带着孩子去香港，拖住我的父亲，让我把钱从瑞士追回来。”他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进肺里，“等你回来后，我们就结婚。”
每个字都认识，但元三没听懂。
“我已经结婚了。”
“离婚很方便。”
“有冷静期，我和自己丈夫，并没有离婚的打算。”
丈夫？
丈夫？
华乃天把烟朝女人扔过去，元三用包挡了一下，短短接触的一瞬，爱马仕小包上，立刻烫出了灰色的痕迹。
“所以，你又要使用暴力，是吗？”元三冷静地站远了一些，冷冷地，站着，摆出不妥协的姿势，“华乃天，你讲的话，是不是TMD没有一句是真的？帮你办完这件事，还有下件事，永永远远，都要为你干活，干到死为止，是不是？”
元三的眼睛通红。
“我元三，就是活该，被你利用。那些女人，就活该，被你利用。生下孩子也要被你利用，直到生命的尽头，直到没有剩余价值。直到，直到，死，是吗？”
“华乃天，你的血是冷的吗？李容为你生了个女儿，你去医院里看过吗？她的骨灰盒，你碰过吗？她的葬礼，你去看过吗？”
华乃天也站起来，为了控制自己，没有再逼近元三，“元三，我说的是我们之间的事，你扯别人干什么？”
“因为我和她们，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华乃天气笑了，“元三，你未免看低自己了。能让你去香港本家，足以证明你的分量。”
元三也笑了。
“我的什么分量？好用的分量吗？你说的，漂亮和漂亮的在一起，有钱的和有钱的在一起。你说的，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我从来也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们两有过去吗？那不是你在玩我吗？我连你的女朋友都配不上，做你的妻子，怎么够格？”
华乃天深深深呼吸，“你就这么记恨以前的事吗？好，”他双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如果我以前伤害了你，我道歉。这样，你满意了？”
元三看他纡尊降贵，半带威胁半带施舍。
“华乃天，我不接受，我也不稀罕。”她的眼中无泪，心中无悔，“我结婚了。恐怕你也根本看不上已婚妇女。香港，我绝不会去，你自己的孩子，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但你要记住，孩子的妈，还尸骨未寒，不要让自己小时候经历过的事，再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再来一遍。”
“元三，你TMD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碰到痛处，就逃避就跳脚。
元三抱住包，垂下了眼眸，“我对你仁至义尽，华乃天，不要做过分的事。好聚好散。”
华乃天背过了身。
房间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
从书房的窗户看下去，元三惊讶地看着等在原地的邱杰，犹如小鸟归巢那般，扑向了男人的怀抱。
刺啦，窗帘被撕出了一个大口子。
一个男人会有多卑鄙呢？
华乃天抹了把脸，拿起了电话，“胡伯伯，我是阿天，啊，是，最近部队还好吗？哈哈，侄子有件事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