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沂中姗姗来迟。
此时，尸体已经处理干净，小厮们正用水洗刷地上的血迹。
但血腥味依旧在院落的上空盘旋不散，要不是这里远离民居，只怕官府已经来人了。
杨沂中来到屋中，看到地上打开的木箱，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早就说过，能入赵官家眼的人，绝不是凡夫俗子，你们太大意了！”
张俊斜睨着他，“杨正甫，如果你是来看热闹的，我劝你滚！”
杨沂中没有生气，笑着在二人对面坐了下来，“几箱子阴人用的东西而已，你们有什么好紧张的。
康王殿下今日设宴，提前庆贺新年，我来是让你们去吃席的。
都高兴点，这事尽快翻篇吧！”
张俊一听有酒喝，脸面变得好看了些。
最郁闷的是钱益，这些玩意儿，都是出自他的手，若是赵官家追究下来，还不是自己去顶罪？
他支着脑袋，捏着眉心，“你们去吧，我还要去见另一个人……”
杨沂中和张俊对视了一眼，他们已经开始琢磨怎么置身事外了。
钱益不去也正好。
借着酒劲给康王敲敲边鼓，到时候若东窗事发，全都推到钱益一人身上就是了。
……
钱塘江浪潮汹涌，寒冷彻骨的水花湿了钱益和马连成的长袍。
但两人浑然未觉。
马连成抬手摸了摸脸上的刀疤，“钱兄弟，我可是跟你说过的，要跟朝廷干，单打独斗是不行的。
莲宗的信众遍布天下，只要时机成熟，揭竿而起，咱们必能一举攻下开封。”
钱益嘴皮子扯动了几下，“拿下开封？”
马连成胸有成竹，眯了眯眼，看向江面，“没错！既然赵楷看重北方，舍弃了中原腹地，那咱们就去抢过来，自立为王！”
清莲宗，莲宗，其实都是一伙人。
这些人早年怂恿李青云试探新帝对反朝廷教派的态度，毫不意外地，李青云惨死，莲宗面临被搜捕的危险。
他们得到消息后，迅速撤出开封府，分批往南方逃窜。
几年过去了，他们又集结到了一起，并且渗透到了府衙之中。
就马连成一人拉拢的官员，已经超过了十个。
钱益是他最想争取的人，因为他知道钱家出过一个妃子，听说那妃子还差点成为莲宗的一份子。
虽然她后来不知所踪，但在马连成看来，这钱家的背景非同一般，比那些个唯利是图的小官小吏强太多了。
可是，钱益读书多，眼界高，不好忽悠。
“知道官家为什么舍弃开封吗？”钱益往滩边走了几步，挑了块干爽的石头，坐了下来，搓着手哈气。
马连成跟了过去，神秘兮兮道：“我听说是龙虎山的张天师出的主意。大宋的龙脉在燕云。只要京都占据燕云，大宋国运就可以延续下去。”
钱益惊愕地望着他，“竟有此事？”
马连成好不容易钓住他，连忙卖弄起来，“燕云的安国寺至今还停着那赵佶的灵柩，那个安国寺可不是普通的地方？
听说是龙脉上一片逆鳞。
几年前金国想偷盗赵佶的尸身，还是张天师出马，用自己的命护住了那里，你说蹊跷不蹊跷？”
钱益听他说这些没头没尾的事，不由暗笑，“马宗主，你我兄弟一场，我也不瞒你。我们钱家的确是憋屈，我也想找机会让钱家东山再起。
可我是朝廷命官，如果入了你的伙，万一被人出卖，我们钱家可真就完了！”
钱益打的算盘，很简单。
他不想碌碌一生。
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原本考个进士并不困难，可是就因为钱家的事，他们钱家被勒令，子孙三代不许进京。
当今之世，不当官，就只能从商。
商人多卑贱，总不能子子孙孙都在这种浑水里打滚吧。
蔡京没了，蔡家那几个子弟为了自保，跟南方的势力早就一刀两断。
想要重新搭上这条线，眼瞅着希望不大。
也就那个时候，康王赵构来到了杭州，钱益听闻这个消息后，不禁大喜。
既然想要为子孙铺路，那就不能再节外生枝。
马连成听他如此开诚布公，摩挲着玄色令牌，幽幽地说道：“钱兄弟，原本我的那几个手下是不需要以死谢罪的。
是我跟他们说，只要他们见过你的真容，就不能活着回来……”
“你、你说什么？”钱益不敢置信。
马连成继续高歌猛进，“我的八个兄弟，为了保全你的名声，全都死了。难道我这诚意还不够？”
钱益不是李光，更不是张俊。
他是一个有涵养的读书人，知廉耻，讲道德，更懂什么是信义。
那个令牌一面刻着一个“鬼”字，另一面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很明显，这是某一种信物。
在莲宗内部，为防止泄密，信众之间会通过某种物件来传递特定的信息，钱益来之前有想过，但没想过所谓的“祭鬼”，祭的竟然是自己。
马连成把令牌按到他的掌心里，“莲宗内部级别分为神魔鬼妖仙五级。我是宗主，级别最高，我为你破格申请了鬼这一级别。
今日起，你可以调动五百人。当然如果你需要更多，我会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
钱益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只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一阵阵回响，他躲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手心里冰凉的令牌，让他呼吸一滞，目光再次锁定眼前的刀疤脸难时，竟觉得胃口翻腾，直欲作呕，“你坑我？”
马连成深吸一口气，嘴角勾笑，“成大事者，早有准备。钱兄弟，你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年，难道想前功尽弃吗？
此外，我向你保证，就算那箱子宝物到了御前引发什么动荡，莲宗可以护下你。
你不用再担心了。
哦，对了，你那几个好友李光，杨沂中，张俊，还有几个不起眼的，其中也有我们自己人。至于是谁，你自行判断吧！”
说完这话，马连成跺了跺脚，越下礁石，飞奔离去。
钱益颓然地跌在石缝中，他挣扎着起身时，小厮已经跑了过来，“老爷，咱们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