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常文看了看堵得死死的两驾马车，自顾自下车来，问乔鹤渊：“你小子今日怎的跑到这条道上来了？”
乔鹤渊也下了车，恭恭敬敬同曲常文行了礼，道：“今日去分司署给父亲送些文书，顺便给伯伯们送一些南边来的新鲜蜜桔，这巧何伯伯告假，我就拐到这处来给他送上门了。”
曲常文上任时，正好赶着郡主还在郡主当总兵的时候，所以和郡主府的人还要熟络些，这会子也不跟乔鹤渊客气，佯怒道：“你何伯伯你都惦记着，怎么没见你往我府上送呢！”
这不巧了么，乔鹤渊马车上刚巧还剩下两人份的，他招呼田方将东西打包好拿下来，道：“曲伯伯这可冤枉我了，这最好的一份，当然是单独给您留着的。”
曲常文哈哈一笑，“行了，这车一时半会儿也挪腾不出来，咱们去老何府上坐会儿！”
乔鹤渊犹豫了片刻，也不好拒绝，曲常文身边只有一个车夫跟着，他便让田方留在此处指挥，也好快些把车架错出来。
二人跟在曲常文身后，没走多远又绕回了何府门前。
门房处的小厮看见去而复返的乔鹤渊，一时愣住了手脚，拿不准这乔二公子是个什么意思。
曲常文站出来道：“还愣着做什么，去通报你家大人，就说我来了便是。”
小厮应声，说了句大人稍等，便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不过须臾，里头何启胜便倒腾着快步出来相迎。
“曲大人，快快里面请！”说着他看到了跟在后头的乔鹤渊二人，面露疑色，“曲大人和贤侄这是……”
曲常文道：“这叫狭路相逢，谁让你何大人住在这大隐隐于市的地界，好好一条街巷被我和这小子的马车堵死了，这会子让他们挪腾呢，来老兄这儿坐坐，不叨扰吧。”
“大人这是何话，同下官不必如此见外，里面请里面请！”
说着二人在前，乔鹤渊和裴思云在后，又一次进了何府待客的花厅。
两位大人你一眼我一语打着寒暄，何启胜连忙招呼下人重新上茶。
他指着桌上黄澄澄的一篮子蜜桔，道：“大人可要尝尝这个，京都送来的蜜桔，打南边儿坐船来的头一批新鲜货，可跟咱们城里的不一样！”
曲常文一双眼审视着何启胜，黄澄澄的橘子拿在手里盘了两圈，才哈哈大笑道：“何兄，你啊你啊！你当着这小子的面借花献佛，是不是有点儿不够意思了啊！”
何启胜面上忽然一窘，道：“大人，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曲常文摆摆手，道：“我知道你心细，不就是怕这小子半路遇上我没有我的份嘛！不瞒你说，方才我路上就接到啦，人小子周全着呢，没差，你老兄多虑了吧！”
何启胜的面上这才舒展开来，忙道：“那就好说那就好说！大人方才接到，那就是还没尝过了，贤侄一片好心，你在我这儿尝第一口鲜，也没有什么不妥吧！”
二人你来我往当中，乔鹤渊悄声插了一句多谢何伯伯，何启胜抽空给他回了个不必客气的眼神。
裴思云是乔鹤渊的护卫，同行外出虽不用像田方那般鞍前马后地随侍，但是到了这种场面，也只有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也不知道田方那处，什么时候才能把马车处理好，他们还想赶在济川军营闭门之前去找连辰通通气呢。
她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就转头往外院的方向看去，目光忽的对上了外间颤颤巍巍端着热茶往里进的小姑娘。
小姑娘年岁不大，面上还生嫩得很，大抵是才被派到前厅来侍候不久，头一回为客人侍候茶水，看起来分外紧张的模样，晃晃悠悠的大铜壶端在拖案上，饶是裴思云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自打北域一行救了个可怜兮兮的白毓回来之后，她现在看到与她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疼。
所以当那个小姑娘果不其然被花厅进门处高高的门槛绊倒的时候，裴思云下意识就出手，将那个险些烫到她脸上的沸水铜壶推开了。
铜壶托盘叮呤咣啷滚了一地，裴思云眼疾手快将吓得腿软的小姑娘捞了起来。
可她小觑了鲜沸滚水的温度，壶口当中歪斜的水洒出来落到手背，烫得她飞快地抽回了手，连带着袖笼中的竹管也被甩了出来。
裴思云心下一紧，看到里头细蝶小小一只，从那摔开的管口处被甩出来，落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上座相谈甚欢的三人听到动静猛然回头，何启胜皱了一下眉，正打算呵斥下人，旁边的乔鹤渊却嗖一下站了起来，三步两步走到了裴思云身边，语气中满是焦急。
“烫到了没，让我看看！”
裴思云顾不得手上火烧火燎的痛了，目光落到地上一动不动的细蝶身上，担忧道：“二公子……”
乔鹤渊强硬地将她背在身后的手拉出来，随着她的目光一瞥，低声安慰她道：“不碍事。”
她一个护卫，身上带点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还说的过去。
再说了，那细蝶那般不起眼，这寒冬腊月的，即便是被人看见了，也不过是一只冻死的蛾子罢了。
乔鹤渊眼下更担心手背一片通红的裴思云，道：“你这手烫的这般严重，得赶紧处理才行。”
说罢他转头对何启胜道：“何大人，不知府上可有烫伤应急的膏药，可否借来一用？”
这乔鹤渊是什么性子，分司署里头乔尚章的同僚那是早有耳闻的。
乔尚章往常十天有八天黑着脸唉声叹气来应卯，都是被他那无法无天的儿子气的。这分司署的名头，挪用去摆平过乔鹤渊闯下的烂摊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但是乔鹤渊这般“礼贤下士”让人如沐春风的做派，二位大人头一回见着，皆是愣住了。
花厅当中有一瞬的沉默，片刻之后，何启胜才缓过神来道：“有的有的！”
说着他便对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姑娘怒目而视，道：“还不起来带客人去上药，再不上心点儿仔细你的皮！”
乔鹤渊说着还要同裴思云一起去，裴思云却自知这样的场合不妥，婉拒了。
“二公子还是在此处同二位大人一起吧，我去去就回。”
两位大人明眼都能瞧出来是怎么回事，笑呵呵将乔鹤渊喊了回去。
裴思云同他示意后，跟着小姑娘出了花厅，沿着一侧的抄手游廊往后院去了。
“你可伤着了么？”她看旁边的小姑娘一直低着头，不忍心问了一句。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对她道：“谢谢姐姐出手相救，我没烫到。都怪我，姐姐的手可疼么？”
裴思云也没瞒她，伸出手给她看，“有一点儿，但是还好，若是你带我去上了药，应当就不疼了。”
说着小姑娘眼睛忽然就亮了，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
“从前曲大人来找我们大人，都是另一个姐姐在前面侍候的，今日嬷嬷说是锻炼我，才给了我这个机会的，可曾想我一来就搞砸了。”
小姑娘见裴思云和善，话匣子也打开了，说着方才的场面，又有些后怕。
裴思云问：“这位曲大人，经常来找何大人么？”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经常，我在府里当差，也没见到大人和旁人有什么过多相交的，也就曲大人会来府上找他。”
裴思云有些纳闷，照理说这二人是上下级关系，若是私下相交，应当也是何启胜去拜访曲常文的多，怎的还反过来了？
裴思云揣着心里的疑问，在何府管家厨娘那处敷了清凉的烫伤膏，等再回到花厅的时候，里头竟然只剩了曲常文一人。
她一个随身的侍卫，也不好开口问曲常文乔鹤渊到何处去了，便只垂着手在进门的地方，安安静静等人。
曲常文见状，想起来方才乔鹤渊对她上心的模样，倒自顾自向她解释道：“乔兄府里有一幅前朝名士留下的秋雁图，那图本是一对，何兄对文玩一项颇有研究，这么些年一直替乔兄留意着，想替他凑个齐整的。”
“这不前些时日在市面上淘来一幅，他许久不曾去过郡主府，当中细节非要让小渊去掌个眼，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裴思云默默点了点头，乔尚章书房处那幅秋雁图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她立等了片刻，心下念着田方那处不知为何还没有驾车来接，便又想回头往院里看。
视线扫过屋中，方才裴思云甩落道地上的竹管还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她走近，弯下身将竹筒拾起，目光顺着开口的方向往前，却忽然发现之前躺在地上的细蝶已然没了踪迹！
裴思云迅速查探四周，看到了四周还未干透的打扫痕迹，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
想来是方才打扫水渍的时候一并清扫干净了吧。
她如是想到。
可就在她直起身子的那一瞬间，她猛然发现，在她视线平齐的地方，那从地上消失了的细蝶，正悄然贴在曲常文的袖口旁，轻轻煽动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