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淮同胥弃进屋来,准备药浴,瞥见翻得一片狼藉的内室,疾步进去。
“怎么了?”
清宁下意识想将那小人藏起来,不愿让段淮看见心里难受。但一想到这事牵扯太大,她担不了干系。便又走到他跟前,将那木偶递给他。
段淮一看便心下了然,自嘲一笑道:“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清宁听了心下恻然,明白段淮自知时日无多才这么说。
胥弃瞥见段淮手里的木偶,惊讶道:“厌胜之术?”
清宁不解:“这不是扎小人吗?”
胥弃解释道:“嗯,扎小人不过是对厌胜之术的通俗说法。这巫术需用被下咒之人的贴身之物做引,再配合巫师施法,放在被下咒之人的床上,就会降灾于此人。同那道鬼符咒的目的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那日伍氏定是在寻找这块蛊毒之物。
胥弃见他夫妻二人神色晦暗,心知不便多留,默默前去布置好药浴的东西,然后将他带来的布满穴位的木头人偶悄悄拿走了。
清宁一直瞧着段淮的神色,见他只黯然了片刻,便恢复以往的平静,将那人偶交给乐儿。
“烧了吧。”
说着径直走到浴桶前,宽衣坐浴。
清宁吩咐乐儿:“先拿出去候着。”
她走到浴桶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必定是伍氏所为,难道少爷你不去跟她对峙吗?”
段淮轻声道:“不必了。”
“为何?此人太歹毒了,竟然用这么阴损的法子想致你死地。除了这个扎小人,还有那日的平安符,我已问过胥大夫,那符上的符文也是恶毒的巫术!为何不揪出想要你性命的人?”清宁不解,若是不解决这件事,那么伍氏必定还会用其他法子加害段淮,那么他的性命随时都会有危险,除非——
清宁有些酸涩的看着他——除非他自己本身就不想活了。所以揪不揪出作恶之人,意义都不大,只会给这个庞大复杂的家族徒增麻烦。
段淮垂眼看着自己苍白瘦弱的手臂,自小到大,他连奔跑都是奢望。更不用说春日踏青,冬日赏雪。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同寻常人一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人约束他,没有人会因为他生一点小病便会丢了性命。
他伸出手掌,看着手背上雪白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他握紧手,又张开,看着细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
他厌倦了浑身都是这样毫无生机的白色。
清宁见他沉默不语,心里阵阵酸楚,他跟她一样,何尝不是困守在高门大院里可怜之人。
“清姑娘,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清宁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忙?”
段淮朝她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清宁沉吟一会儿后点头道:“可以,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便不帮你的忙。”
段淮有些诧异,清宁虽然面上冷淡,却向来对他提的要求有求必应,如今竟然同他谈条件。于是便来了兴致,佯装不屑道:“不帮便算了,我堂堂段府大少爷,想帮我的人大把的有。”
清宁淡淡道:“你既然求我帮忙,那便是无法独立完成也无法求助他人之事,换言之,你的这个忙,只有我能帮。因此,我倒要看看少爷还能找谁帮忙。”
往日的清宁虽然懂礼数,知进退,却像是戴着一副面具,叫人看不真切面具下究竟是何种模样。
今日段淮总算是得以窥见一二。
原来面具下的清宁聪明,清醒,又带着几分倔强。
段淮两只胳膊搭在木桶边上,头枕在胳膊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说:“那你说说,要我答应什么事情?”
“与伍氏对峙。”
段淮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不解道:“我不想将事情闹大,为何一定要我追究?”
清宁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坚持道:“只要你答应,无论什么忙,我一定替你办到。”
你几次三番护我,这份人情我一定要还。
到最后,也没得出个结论。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段淮难得赌气,不让清宁照顾,而是让乐儿服侍他。
清宁不是会跟人置气的性子,见他不高兴,便将这件事搁置了。段淮跟前的事她不放心让丫环们操持,便屏退了丫环,事事亲力亲为。
可段淮却连正眼也不瞧她,又将乐儿等几个大丫环叫到身边,凡事只叫她们去做。清宁杵在屋子里,事事插不上手。
晚上睡觉时,段淮还孩子气的叫乐儿将被褥搬到书房,说要去书房睡。
这可不得了,书房虽说也有地龙,可到底不比寝室暖和。若是睡出个好歹来,那他们几个丫环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这可由不得少爷胡来,乐儿只得向清宁求助。
清宁从小察言观色惯了,知道这是段淮气不顺,又不知如何撒气,只能耍耍小孩子脾气,等自己给他个台阶下。
清宁屏退丫环,将段淮拉到床边坐下,半蹲下身,望着他说道:“少爷,我知你心地善良,不愿家人之间闹得难堪。可你就不替我想想吗?你日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走了,留我一个寡妇,你觉得伍氏会容我吗?”
段淮一怔,他确是没有想到过这一层。
“连你堂堂段家大少爷,她都能明目张胆的加害,何况我一个没有子嗣的妇人?此事若是不能斩草除根,以免后患,那伍氏日后必定会变本加厉。难道少爷想我随你而去吗?”
清宁知晓以段淮的性子,决计不会不管她的死活。
果然,段淮心中计较一番,自知只顾全了自己的感受,而全然没有替清宁设想过,心下懊悔,脸上羞红一片。
“是微之考虑不周…微之向清姑娘赔罪。”
清宁摇头:“不必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件事你没有任何错,错在伍氏。你也是受害者,无需为了别人的错误道歉。”
段淮叹口气:“罢了,我知晓清姑娘到底也是为了我好。那便如清姑娘所说,揪出伍氏。可没有人赃俱获,这时候去找伍氏对峙,她必定咬死不承认。所以,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需得等她的尾巴露出来,届时再来一个人赃俱获,她便是再伶牙俐齿也难逃干系了。”
清宁点头,论筹谋,还得是段淮厉害。
接下来几日,清宁每日跟着段淮读书习字,进步十分大。她原本也不笨,常常一点即通,学起来得心应手。再学一段时间,她就能开始读胥弃开的书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