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小莲的误解，桑生长叹一声。
小莲的出生，与旁人不同，她是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下长大，所以，她有不了正常的观念，对很多事情，她都有着同旁人不一样的理解。
而旁人，根本无法知道，哪一处无心之举，到了她那里，便成了滔天巨浪。
桑生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强按住心里的酸楚，对小莲道：“你、我二人算是相处得时间还短，你信不过我，我也不辩，玉墨姐姐，你们是早就认识的；王示，勉强算得上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往后，你不管心里想什么，都和这两个人说上一声。他们说能做时，你再说。这两个人，我敢用性命担保，他们不会害你。”
小莲点了点头，羞惭地不再说话。
玉墨打着圆场，笑道：“好了，话说开了，今天就这么过去了。我现在是真累了，先回去了。”说着，打了个哈欠。
桑生笑道：“姐姐等晚上吃完饭再回去吧。”
玉墨轻轻地摇摇头，道：“算了，我实是累了，现下也不饿。”
桑生也不再拦玉墨。
待玉墨走后，桑生道：“我往厨房看看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此时小莲心中有愧，对桑生的话，自是毫不抵抗，只是点了点头。
桑生看小莲羞惭的样子，不由得摇摇头，便走在前面。
一时，小莲带着桑生到了厨房。
几个舟工，正看着火，煎着新捕捞上来的鱼。
“好香。”桑生不由自主地赞道。
掌勺的舟工道：“姑娘，这雨停了，鱼都上来喝甜水呢。”
那舟工的厨艺，看上去很好，身旁两个灶上，两口锅里，各煎了六七条鱼。两口锅里，十几条鱼，他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翻面，火候既不会欠，也不会过。
桑生道：“这都儿是今儿捞上来的？”
旁边另一个舟工道：“都是今儿的，白天大家忙时，我就在钓鱼。打算晚上，哥儿几个能吃个新鲜。”
桑生点头赞叹道：“好本事。晚上吃鱼，那主食有么？”
掌勺的那个舟工道：“怕过两天米不够用，只熬了些粥，没蒸饭。”说着，还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旁边的一口大锅。
桑生笑道：“倒是委屈大家伙儿了，对了，你没几个，怎么没跟着唐少侠，一起进城？”
那舟工道：“唐少侠说留我们几个还算老成的掌船。”
桑生点了点头，道：“唐少侠办事妥帖。”说着，走到大锅跟前，伸手便要接开锅盖。
“姑娘小心烫。”
“无妨，我也下得厨房，知道该怎么做。”桑生笑吟吟的。
大锅里一团白汽，弥漫在眼前，待消散之后，只见脂腻白滑的一锅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桑生伸出手道：“给我盛两碗来。”
小莲从旁边，拿了碗，还有长勺，交到桑生手里。
桑生只撇着盛出最上面一层，整碗没见几个米粒儿儿。
“姑娘别舍不得，还够咱们这些人，晚上一人来两碗的了。”那煎鱼的舟工道。
桑生笑了笑道：“你们不懂，别看我又盛得稀，可是米里的那点油水，都在这两碗里了。这两碗，倒也不是我吃的，是给那徐嫂子，还有戚老夫人两位的。受累，将食盒拿来，小莲，咱们把这些给她们送去。”
小莲乖巧地拿来了食盒，将两碗米油放在里面。
桑生走到门口，又与几个舟工道：“一会儿吃完饭，想着给我们送一些，倒也不急，你们这一天，也都够累了。也怨我们几个，头回出门，帮不上什么忙，倒给净侯添乱。”
几个舟工只是敷衍着与桑生笑了笑。
桑生带着小莲，敲了敲戚玉山的门。
开门的倒不是戚玉山，而是他的媳妇，名唤翠儿的。
桑生与翠儿面对面，都有些尴尬。
翠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给桑生闪开了一道门缝，“姑娘，您请进。”
桑生也不进，只对翠儿道：“大嫂，我们不进去了，方才我们往厨房里看了，您也知道我们如今的样子，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些粥，我把最上面那点米油挑出来，给老夫人，还有那屋的徐嫂子。小莲，把食盒打开。”
小莲依言把食盒打开。
桑生端起其中一碗，对翠儿道：“米油不多，是给老夫人的，您别看稀，最是养人。听人说，王府里的王爷，真有忙的时候，来不及吃饭，就指这个当水喝，说是比参汤还养人呢。可惜这东西不多，只能给老夫人，还有隔壁那还在奶孩子的徐嫂子了。”
翠儿从桑生的手里，接过了碗，道：“有劳李家姑娘了。”手里端着碗，不好下拜，只是膝盖略弯了弯。
桑生道：“对了，还没请教大嫂贵姓？”
翠儿有些羞赧地道：“免贵，姓潘。”
桑生笑称一声：“潘嫂子。”
潘翠儿亦朝桑生笑称一声：“李姑娘。”
桑生道：“得了，我还要往隔壁徐嫂子那边看看去，您先忙着。”
说罢，便带着小莲，往隔壁屋去了。
大囡、二囡两个小女孩儿，正坐在一处，讲着笑话儿。
襁褓里的小婴孩，就躺在母亲徐妙锦的旁边。
徐妙锦双止紧闭。
两个小女孩儿，看到桑生，连笑吟吟地喊了声：“姨。”
桑生笑道：“好，你们娘睡多久了？”
大囡道：“娘没有睡。”
桑生微微皱眉。
大囡笑道：“我娘说了，有的时候，没有什么活儿，就只想这么闭着眼，养着精神。”
桑生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保养的法子。我刚从厨房里弄了些米油，是给你们娘的。你们的饭，一会儿有人给送的。”
一旁的小莲，早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米油来。
桑生笑道：“叫你们娘醒醒吧，等凉了就不好吃了。她平时，或者有向你们说的那样养着精神，这会儿却是真的睡了。”
大囡、二囡不解地望着桑生，一个头往左歪，一个头往右歪，那样子十分滑稽。
桑生微微一笑，道：“你们还小，不懂这些天来，你们的娘，带着你们，有多艰难。她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安稳的地方，可不得好好地睡一觉么？”
大囡似解非解地点了点头，便上前唤醒了徐妙锦。
徐妙锦睁开眼睛，看到桑生，笑吟吟地道：“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说着，伸手抿了抿鬓边的碎发。
桑生笑道：“这有什么可笑的，出门在外，谁又没有个难的时候么？人常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咱们如今，也算是有一百年的缘分了。往后，咱们同舟共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徐妙锦叹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今，与我有着千年缘分地那个，却是……”说到最后，徐妙锦愈发地伤感。
徐妙锦一番自怨自艾的话，倒叫桑生想起前世的往事来。
前世的她虽是王府侧妃之尊，又有王爷宠爱，却与王爷没有夫妻之名。说到头去，她也只是一个妾。
黄泉路上，他曾许自己，这一世一定要让自己为妻，可是，这都快一年了，自己都还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也不一定就知道自己在哪里吧。
算起来，她与王爷之间，可以说是名符其实的同生共死。可是，到现在，她却一点着落都没月。
白天，自己慨叹自己从出门到现在，锦丝华堂还一点进展都没有。
可是，相较于锦丝华堂，自己与靖王重逢，才是一点眉目都无。
想到此处，桑生也不由得长叹一声。
徐妙锦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瞧我，怎么跟两位姑娘说起这个了呢？对了，大囡、二囡，叫两位姨了么？给两位姨让坐啊。”
桑生笑道：“别支使俩孩子了，我们这就回去了，你安心养着，有什么事儿，叫大囡往旁边找我去。”
徐妙锦唤大囡道：“替我送送两位姨吧。”
大囡拉着二囡的手，便真要送桑生。
到了门口，大囡笑道一声：“两位姨慢走。”
桑生笑道：“好，我们慢走，你们也回去吧。”
大囡又问道：“这位姨，要怎么叫呢？”
桑生道：“她姓花，你们叫她花姨也行，叫她莲姨也成。”
大囡方要开口，小莲便拦道：“等一下，你今年几岁？我看你也比我小不了两岁。”
大囡道：“我十岁。”
小莲叉着腰，道：“我还不到十五呢，才比你大四岁。我有那么老么，就让你叫我姨？”
桑生打趣道：“她要是管你叫姐姐，管我就也得叫姐姐了。”
小莲有些气鼓鼓地道：“叫姐姐也没什么，本来姐姐也没大几岁。”
桑生微微苦笑，道：“我比她大七岁，她管我叫姐姐。她娘比我也就大个十岁。难不成，我管她娘，也叫姐姐么？或者，她叫我姨，你跟着她，也叫我姨？我还管她娘叫嫂子。”
小莲一时语塞。
桑生拉着小莲回了自己屋，笑问道：“怎么让大囡叫你一声姨，你就不高兴了，能给我说说么？”
小莲咕哝道：“显老。”
桑生笑问道：“你才几岁，就怕老。”
“显老不好。”
小莲一句话，桑生瞬间明白，这又是小莲在红香楼，所习惯下来的想法。那里的女人，比之别处，更怕显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