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唐子方的关心，桑生稍微愣了一下，道：“唐少侠有心了。”
唐子方朝童悦略施了一礼，又朝桑生点了点头，道：“我先过去了。姑姑、李姑娘，船上您二位多受累。”
童悦只是：“嗯”了一声。
桑生也只依礼说一声：“少侠多辛苦。”
待唐子方走后，童悦看了一眼桑生，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桑生苦笑一声：“懒得回去，累的慌。”
童悦不疾不徐地道：“不回去不行啊，只凭着玉墨她们，不一定能成啊。”
桑生苦笑一声：“小莲要是闹得狠了，玉墨姐姐会喊您的。我现在实在不想和他们撕扯。”
童悦劝道：“到底小莲还小，多让着她些吧。”
桑生看了童悦一眼，又将头别开，强忍着心里的委屈：“我也只比她大两岁。”
童悦轻轻地抚了下桑生的肩膀，道：“终究是不一样的。”
桑生心中委屈，想要哭，却又哭不出来，半晌方道：“又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童悦放低了声调，安慰道：“我这个人，不太会劝人，想到什么，便直说。你我之间，算起来是有世仇的。当然，我知道你同小莲之间、玉墨同小莲之间，你不用驳我，我知道你们没对小莲不好，但是，小莲的母亲，毕竟是那么个身份，你们不曾对小莲不好过。小莲的心里，却未尝不怕你们因为这个，而看不起她。还记得刚出来的那两天么？你同我不也是一个样子么？怎么，许你因为这个误解我，不许别人因为这个误解你，是么？”
桑生叹了口气，道：“我没这个意思，有什么事，大家摆在桌面上来，说清楚了。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让大家这般着急，又算哪一出呢？”
童悦道：“你别忘了，你们的性子，本就不一样。你是什么事，都敢做，也敢扛的，她还是个小丫头。”
桑生苦笑一声：“还是那句话，别拿小说事，我也只比她大两岁。我现在，也才十七。”
童悦一时有些语塞，苦笑一声摇摇头。
桑生又道：“她便是和我闹别扭，又与你们何干呢?还好，咱们今儿还只算是休整，要是到了商场之上，历来商场如战场，那边正要紧时，她跑了，然后咱们怎么办？所有人都去找她，后面的事，还干不干，直接关门歇业，也就算了。”
童悦叹了口气道：“你总是想得那么远，那一个，有你一半的心思，也有不了今天这出儿了。你别怪我说的话不好听，她虽然出身在那个地方，却也是一直跟着自己亲娘长大，她亲娘虽有时也会打骂于她，可是这些年来，她却不曾为了自己的生计，发过愁。同你相比，她这些年来，活得还太自在。”
桑生轻嗐一口气：“她活得自在，我家里遭变之前，活得比她还自在。我也是亲爹热娘的疼着，宠着。”
童悦轻轻地摇摇头，道：“令堂为人如何，我没见过，我也不妄下断言。不过令尊的为人嘛，我却不信，你同令堂的日子，会过得自在。”
桑生拿手抚着自己的额头。她方才只是随口反驳，说自己之前也是被爹娘宠着。
可是，论心，自己终是比旁人多了几十年的阅历。
论形，自己其实也并不知道，李桑生前面的十六年，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她只记得，自己与这俱身体的父亲李好古第一次见面，李好古便逼着自己去死。
这样父亲，真的疼过自己没有，桑生的心里也是充满着疑问。
童悦看在眼里，便猜桑生是想到李好古之前的种种，轻声劝道：“你前面的日子，过得不舒心，可是有这样一句话‘宝剑锋从磨砺出’，你才有了现在坚韧的性子。小莲与你却是不同，她还小，你得慢慢教她。你说你恼的是她不曾告诉你们她的委屈，自己偷偷地跑了，那便告诉她，让她以后动了什么心思，便直接找你来。这两日，咱们便要进城。她为着徐妙锦住她的屋生气的事，就算先过去了。之后，等咱们的东西，都采买完了，咱们回去时，这船上的几间房，要怎么安排，你可想好了。”
桑生随口道：“这却也不用想，徐氏母女，自然是住一间的，戚老夫人和她儿媳妇住一处，旁的人，该怎么住，还怎么住。”
童悦又问道：“这一路上，你是打算只召徐妙锦一个绣娘么？”
“自然不是，船上的地方，还有富裕，待到不富裕的时候，咱们在一处挤挤，也就都有了。叫玉墨姐姐，和您在一屋，我和小莲那丫头一起糗去。您看好不好?”桑生歪着脖子，望着童悦。
童悦笑道：“既然到那时，你得跟她糗去，现在，怎么还不肯回去呢？有什么事儿，姐俩儿说开了，就是了，事情搁得越久，越不好办。”
桑生听了，豁然开朗，朝童悦施了一礼，方退了出去。
话虽说明白了，可是这个时候这么回去，桑生的心里还是有些委屈。
回的是自己平日住的屋，自不用敲门。桑生直接推门便进。
却看小莲坐在床上，拿帕子不停地抹着泪。玉墨在一旁站着，眉头紧皱。
玉墨看到桑生，松了一口气，道：“你可回来了，快回来吧，这个可是我怎么劝，都劝不好。”
桑生走到小莲旁边，也坐了下来。
“别哭了，有什么话，直同我说。我不是委屈别人的人。”
她的声音，较之平常，多少有些清冷一些。
小莲别过了头，依旧拿帕子拭着泪。
桑生依旧绷着脸，道：“不说，是么？那好，你可以不说，往后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你想走，我也不拦着你，你走哪去，我们也不找你，你看怎么样？”
小莲哭得更厉害了。
玉墨埋怨道：“你明知道她怕听到别人不管她，还这样说。”
桑生哂笑一声：“怕了？怕就把话说出来啊？花莲，我同你把话说明白了，今儿我不恼别的，你对我怎么样，我无所谓，谁让你叫我一声姐姐的呢？我便不能不容你；我恼的是你，不告而别，你把从哪里给自己弄了一身泥，我也不想问，你走之前，不拘是谁，王示也好、戚先生也罢，玉墨姐姐和童女侠更好，你告诉谁一声都成。可是，你谁也没说，你让这些人，白走多少路？”
听到这里，小莲才有些自悔自己做得有些过了。连放下帕子，望着桑生。
桑生微微一笑，道：“这下，肯听我说了，是么？”
小莲轻叹了口气，道：“姐姐，你自然是说我什么，做什么都有理的。我若说了，又如何走得了呢？”
桑生强压着心里的恼怒，道：“你没说，有童女侠在，你不也一样走不了么？小莲，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来。没同你商量，便让徐妙锦母女住你屋里，你心里不痛快。可是小莲，当时只有你屋里还有现成的吃的。大人忍一忍，还行，那襁褓中的婴儿怎么办呢？小莲，方才，你对那小孩儿，不还挺好的么？怎么突然间，就为了这个事恼了？是不是有什么人对你胡说了什么？”
小莲连连地摇头。
桑生眉头紧皱，道：“依旧是不能说，是么？咱们船上，就这么几个人，我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你说出来，我还能容得下那个人，你若不肯说，嘿嘿，那个人，我容不下。小莲，你要是不肯说的话，哼哼，发落错了人，可怨不得我。”
玉墨上前，拉了下桑生的衣袖，劝道：“你又发什么脾气呢？”
桑生辩解道：“不是我要发脾气，实在是这个事情，咱们这些人，在一起这么久了，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出来？非得藏着掖着。这一回，就这么糊弄过去，到下回呢？咱们金丝华堂，还开不开，所有人力，都去找人了。”
小莲叹了口气，道：“要说起来，我心里为什么不痛快起来，玉墨姐姐是能知道的。”
桑生不由一惊，望着玉墨，忽又想起，在京郊时，有一回自己回来晚了，便看她二人吵闹起来。
玉墨却是神态自若地反问一声：“什么事儿？”
却听小莲幽幽地道：“桑生姐姐来红香楼来得晚，有些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玉墨姐姐，你该知道，我娘她一但不和人商量，便给人换房间，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死于非命。我也是怕了。”
桑生看小莲一本正经地样子，不由得苦笑一声：“你娘怎么办事，又同我有什么关联呢？难不成，你以为，我让徐嫂子躺你屋里，就打算要你的命么？”
玉墨听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点了小莲的额头，道：“说你什么好呢？桑生姐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怎么就自己瞎想成这个呢？这会儿说是我知道，怎么走之前，不说问问我呢？你但凡问我一句，我也不能让你这么着……把这阖船上下，弄得筋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