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一瞬间特别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小院里的风声。
姜舒衍只觉得浑身僵硬。
好了，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眼前的就是事实。
这书桌上的所有文章、给她寄的所有信件都是出自沈宗遥之笔。
她挪不动脚步，干脆就又等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沈宗遥终于发现书房有什么不同。
他拿起她刚刚捡起来放上去的信纸微微疑惑，刚把信纸放下，一偏头又看到了小桌上的药膳。
“阿康。”沈宗遥对着外面喊，“你进来送东西了？”
“是我。”姜舒衍又绕回正门，从外进来，“刚刚是我给你送的东西。”
沈宗遥握着笔的姿势僵了一瞬，慢慢站起身来和她对视。
笔尖落下的墨水在纸张上晕开，他都没有察觉。
“你——什么时候来的？”沈宗遥问。
“才来没一会儿，我在门口碰见阿康，就顺便替他把东西送进来了。”姜舒衍开口，“我刚刚不小心看到了你的书桌，所以我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啊，你想看什么都可以的。”沈宗遥有些无奈，心里却一凉。
如果她是情绪激动地质问他“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倒还好些，她这般平静倒显得像……不想再跟他有关系了一样。
“要道歉的，毕竟看到了沈大人的东西。”姜舒衍开口。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遇上这么戏剧化的事，她从前在娴娴的话本子里都没听过这种剧情的。
现实果然比话本子精彩。
沈宗遥竟然就是子逍先生，而给她写信的“谋士”竟然是沈宗遥。
现在这么一看，这两个名字也是有关联的。
“这书桌上的信件都是你的？”姜舒衍示意了一下。
尽管已经看到事实，但还是想听他亲口承认。
“是。”沈宗遥点点头，“但是——”
“子逍是你的表字？”姜舒衍又问。
“是。”沈宗遥再次缓缓点头。
“难怪我上次问你时，你不肯告诉我。”姜舒衍自嘲笑了笑。
不少男子在取表字的时候都喜欢用“子”这个字，再选个和名字有关的字。譬如她小叔姜沉的表字是子深。
逍、遥，这太明显了。
但她竟然一直没有往这方面联想过。
“阿昭，你听我解释。”沈宗遥神色很是挣扎。
姜舒衍点点头，“你说，我听着。”
“我——”沈宗遥想说自己不是刻意瞒着她，但是张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姜舒衍想到了以前的一些片段。
最初她在小叔那里见到的那个背影，原来就是沈宗遥。
那时候他以谋士的身份去拜访姜沉，也是想和他辞行。但那时候的姜舒衍谁都不认识，自然也没有在意过那么多细节；
后来在宫里的时候，沈宗遥的表情那么精彩，不仅仅是因为她当时不知道他就是沈侍中，还是因为他早就收到了姜沉的信，所以看她说什么都像在演戏；
而在离开宫里之后，他就立刻换了个身份去劝他们放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妥协了。
那次是他唯一一次用“子逍”的身份在她面前出现，但他带着帷帽，姜舒衍没能看到他的脸。
……
而且这件事还有特别巧的一点。
姜舒衍只听说过“子逍”很神秘，再加上这两个身份从没在同一时间出现过，她自然没见过他的相貌、也不认识“子逍”。
而姜沉是见过“子逍”的，可偏偏因为他从不用去上朝所以就没见过“沈宗遥”。
所以乞巧节那天，姜沉不是惊讶于她和沈宗遥变熟了，而是没想到她和“子逍”扯上关系。
他们三人原本都遇上了，谁知道就是这么巧合，她和姜沉谁都没提起过一句有关于名字的事，两人就这么阴差阳错地以为对方和自己想的是一个人；
这也难怪昨日沈宗遥要把姜沉拦在外面了，不然昨日又是一出好戏。
不知道等到姜沉知道真相会怎么想。
……
“如今的燕京里有多少人知道这你的身份？”姜舒衍问道。
“不算阿康他们的话，有两人。”沈宗遥补充，“如今加上你便是三人。”
不久之后姜沉肯定也会知道，那就是四人。
姜舒衍又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两人的互动。
当初她表明自己想法之后，他先用谋士的身份告诉他们，会替他们说服“沈侍中”。
好一个“我自己说服我自己”。
等到自己被说服了以后，他又以谋士身份给她写信。
一边以沈宗遥的身份和她相处，一边以谋士的身份给她出谋划策，说要让他俩“情投意合”。
好家伙，亏她还以为自己掌握了锦囊妙计，自以为有高人暗中相助。
结果这全是沈宗遥自己搞出来的。
呵，他可真了不起。
他暗地里看着她的反应时，指不定觉得她是多么可笑多么傻呢。
哦对了，还有。
在燕郊的时候，因为不小心被他听到了她说徐老爷子给她支招，他还当着她面有了小情绪。
姜舒衍记得自己当时心里是又着急还带着愧疚，赶紧跑去跟他解释一番。
他勉为其难接受她解释的那个样，让姜舒衍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应该了，竟然还想着用计策来促进两人的发展。
现在想想。
呵呵。
“沈大人一定觉得这么做很有意思吧。”姜舒衍语气还算平静。
内心有些越想越气。
是不是别人不发火就别人是傻子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宗遥有些苦涩，她连称呼也变了。
“那您是什么意思呢？”姜舒衍反问。
她最开始因为没有将沈宗遥和大街上的陌生公子联系起来闹了乌龙，却没想到这不算什么。
如今，她又被沈宗遥的另一层身份骗了好久。
“阿昭，我原本就打算过几日和你坦白的。”好一会儿，沈宗遥终于开口，想伸手拉她却又不敢，“也不是故意要欺瞒你。”
姜舒衍抬眼盯着他，“那你原本打算在什么时候和我坦白？又是如何打算与我说的？”
“我……”沈宗遥有些语塞。
他确实没想好。
正因为没想好，所以才因为发愁怎么和她说而拖到了现在。
他想找一种能让她接受、让她不会觉得不高兴的方法。
但没想到今天被她无意间撞破。
现在以这种方式让她知道，不管他再做什么，落在她眼里，也只会觉得他在欺骗她吧。
“是我的错。”沈宗遥在她面前难得带了点低姿态，“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想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觉得高兴就好。就是——”
他自嘲笑了笑，“就是别不理我就行。”
他宁愿姜舒衍对着他发火，打他骂他都行，他求之不得，这样他还能哄她。
而不是这么冷静，面上也瞧不出生气。
沈宗遥怕她一会儿越想越不高兴，憋得难受。
“我现在确实不想理你。”姜舒衍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
转身就要走。
“阿昭，你别——”沈宗遥伸手要拉她手腕。
“你不要再这么喊我了。”姜舒衍想到又有点生气，强调，“这个名字是只有我阿爹阿娘，还有亲人才喊的。”
就连宋宁平时只不过也喊她阿衍。
他当初不肯告诉她自己的表字，凭什么又来这么亲密地称呼她？
他真的是……
“我也是打算做你的亲人的。”沈宗遥却说。
他眼神深邃，姜舒衍觉得好像被烫了一下。
做她的亲人的意思是……“做你的梦去吧！”
说着就把他手甩开。
“嘶——”
他被甩开的手正好碰到受伤的地方，沈宗遥皱眉，面露痛苦。
姜舒衍顿住了，她忘了他还有伤在身。
看他这么痛苦的样子——
“我没事。”沈宗遥努力坚强，眼睛好像有些红。
他本来就生得极好看，现在受着伤的状态下，还多了一点病态的好看。
几缕发丝在脸侧，脸上带了点病态的疲惫，嘴唇也因为气血不足微微泛白。
那努力强撑着的模样，让姜舒衍都觉得是自己欺负了他。
“……”谁在乎他有没有事了！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沈宗遥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故意瞒你，但这确实是我的错，所以我做什么都行。”
姜舒衍站在原地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他也不是故意欺瞒，毕竟一开始就听姜沉说了，那位谋士是来找他辞行的。
说明在那时候，沈宗遥是打算在燕京舍弃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结果阴差阳错，因为姜沉再三的拜托，“先生”才再次“出山”。
或者可以说，沈宗遥只是用这层给她写信，没做过别的。
她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就是觉得心里有些难以接受。
但不管怎么说，沈宗遥曾经作为谋士时，是帮了姜沉不少忙的。
等等。
他曾作为谋士的时候……
姜舒衍猛地想到了更一个严重的问题。
沈宗遥眼看着姜舒衍的脸色从纠结变为凝重，尝试伸出手，想安慰她，“阿——”
“你等下。”姜舒衍摇了摇头，伸手拒绝，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等下，你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