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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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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峰峦之上乌云垂坠,直至云层愈发暗淡,显露天色,才知破晓将至。

    半蛇同众人成对峙之势。

    “族长!”众人惊慌。白发老者喉头一震,嘴角一线血色涌出。连萝往后退去,面色惨白如纸,眼看将行至门边,却又脚跟一顿,上前几步,“爷爷,您听我一句。”

    祖屋门窗大开,屋内朱红帷幔鼓动,似无根的烈火,一条蛇尾蜿蜒其间。烛光映照半蛇侧脸,两只眼珠一上一下错位滚动,蛇信吐出又收回,来回探寻。

    窸窸窣窣的活物声响起,半蛇游移至帷幔边缘,上身耸立。青黑蛇鳞倒映银光,光如星影,一划而过。短刀将将触及半蛇,细长蛇尾如鞭,直击后颈,黑影一个圆弧横刀格挡,闪身没入暗处,没了声响。

    一人一蛇一触即分,交锋不过一瞬之间。眼中流露出惊愕,白发老者眉头紧皱,能站这,居然还是被手下留情的结果。他唇上轻动,持刀老者回以轻微摇头。

    祖屋四周围守众人,却静得似此处并无一人。白发老者侧向连萝,终是点了头。

    女侍钳制连玉双臂,托扶于石阶之下。

    “我求了爷爷,给你谋来一次救连珠的机会。”连萝凑向连玉耳畔,轻声道:“别急着恼,不是她,也会是你我……”连玉迈上石阶,却恍惚般微微回身,侧目凝向连萝。她在帮她?

    满墙泥塑双目漆黑,如无底的枯井,一丝光也难以映照,却近乎贪婪地注视眼前之物,垂涎万分。帷幔飘扬,红得秾丽而扎眼,半蛇闻声转过头,两侧的眼珠四散转动。

    停于门槛之外,连玉轻轻唤了声,“阿珠。”回应她的是一串轻嘶,含糊如卡在喉头的咕哝。连玉跨入门槛,犹豫片刻,往里又走了几步。

    半蛇似乎不抗拒她的不请自来,自顾自地盘成一团。它两侧眼珠时不时扫过四向,只是各转各的,也不知究竟瞧了些什么。似乎全都映入了眼中,却都没能入眼。

    木窗扇扇大敞,风大摇大摆地穿过,尾端却沾染了几丝血腥气。连玉指尖藏袖下,嵌得越发深重,忽地又放松。也是,他们最擅长的也就这个,何况有现成的。

    嘭嘭两声,重物被抛入屋内,门扇应声齐齐关闭。半蛇移上前,俯身细嗅。

    迎面两张熟悉无比的面孔,虽心中有数,还是不免浑身一僵。连玉眼表不可自已地笼上一层水光,“阿珠?”眼珠骨碌碌地转,视线凌乱,只近乎本能地,时不时黏向尸身方向。血腥气绵延,半蛇沿着切口往内里钻去。

    “阿珠!”连玉伸手就环往半蛇,将它往外拔。蛇鳞滑腻泛凉,不知不觉间,连玉的指尖抠往了鳞片间隙。半蛇不耐地甩动几下尾巴,却挥不去尾上的隐隐痛感。它滑出,獠牙外露。

    腥甜气息铺面而来,连玉几乎瞬间作呕。干呕几下,泪眼朦胧,连玉瞧不清晰眼前,颤声询问,“……阿珠?”

    半蛇的正脸,自现身便从未睁开的眼半阖着,纤长睫下一片漆黑,垂视泪盈眼眶的人,无悲亦无喜。待人无法自抑地抽噎几声,用袖子抹向泪眼后,那双眼缓缓合上。

    吱呀一声,厚重檀木门自外部被人开启,透过门缝,零零散散躺了一地的人,围聚的细蛇如受惊鸟雀般四散。“你是谁?”连玉尚且环抱半蛇,情绪连番起伏下,没觉察半蛇竟也任凭她抱。

    “不是你叫我来的?”青年挠头,“来都来了,放下我瞧瞧。”围着半蛇转了一圈后,他啧啧称奇,“半吊子都算抬举,也敢施复生术。”

    连玉攥紧衣袖,“那怎么办?”“怎么办?该留留,该剔剔呗。”青年找了方位绘法阵,边画边嘀咕,“亏本买卖啊。”

    “来吧。”青年挑眉。半蛇轻嘶一声,蜿蜒至法阵正中。半融状黑泥自半蛇口目中抽离奔涌,隐约碎鳞同残骨蠕动,深处心脏鼓动微弱,近似半腐枯果。法阵金光闪烁成束,连绵金线扎入黑泥,也将青年同半蛇封于其间。

    朱红帷幔盘绕横梁,不堪重负般齐齐断裂。

    青黑蛇尾划出锐利曲线,血水纷飞,碎木飞溅,逼退众人。忌惮般,老者抚胸后撤,指缝间鲜血满溢。

    云太厚了,挤挤挨挨,瞧不见一点儿星光。连玉半靠蛇女,勉强站立。深色浸透衣裙,捂不住,她也就懒得捂了。蛇女缠上她腰间伤口,只给鳞片晕了片血色。

    “阿珠。”连玉喃喃自语,“我做了件很坏很坏的事。”蛇女轻缓挪动,一双漆黑的眼安静而祥和,让她背靠自己腹上。

    一道道黑影自她们身后涌现,似早藏匿于屋后,如今祖屋半塌,已无必要。近些的黑袍人掀下兜帽,露出一张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庞,手托莲盏。一人将莲盏递来,蛇尾托扶连玉接过。

    莲盏倾侧,符文隐现,点点暗红星子般逸散。火舌攀附而上,眨眼间,众人被笼于绸缎般的烈焰之中。对侧黑袍人惊慌退离,火焰却化为飞羽,洋洋洒洒,覆上人群。老者拍打手臂,撕去衣袖,火焰依旧。

    “你做了什么?”明了不过徒劳,老者发问。连玉垂眸,抹净莲瓣上落的灰,“一百年够做很多事的,比如种药配药,配好了给人服下去。”

    夜幕垂坠,橙红火焰熊熊燃烧。

    熏香烟雾袅袅,模糊了连玉同连珠的面容,一如她们端坐于高台,四周轻烟缭绕。血肉似油蜡,黑袍人宛如一支支灯烛,灼灼燃烧。一如从前,众人手捧烛火,前往高台。

    黑袍化为焦黑附着,皮肤起伏涌动,似潜藏活物,要挣扎着将束缚揉碎了,好一一伸展开。老者枯瘦双手掐上自己脖颈,指下道道划痕,却只见青黑溢出,黏腻浓稠。

    众人瞳孔紧缩,眼见火焰烧灼下苍白皮肤寸寸龟裂。细屑飘飞,皮肤如彩绘剥落,露出泥胎般血肉,粘稠绿液间细鳞滚动。

    惊恐下张嘴便要发出凄厉喊叫,却只能双手环颈,窒息般发出破碎咕哝,青黑稠液涌出,瞪大的双眼满溢出污泪般绿液。

    “不!”“救救我!”“脸!啊!我的脸!”哀嚎四起,如泥人一夜成活,手脚蹈动间却无一丝欢欣,只圆睁着一双漆黑的眼,不断质问为何不给漂亮脸蛋,为何自己如此脏污?

    烈焰突兀拔高,众人畸变身形若隐若现,烈焰再次拔高,便只留一片干净。连玉手搂莲盏,任凭火焰将自己吞没,蜷缩蛇女旁侧,崩散为黑屑。

    火舌摇曳,其中却响起轻缓柔声,“如同允诺,已归还了你的徒弟。”

    “交易尚未完成。”俞绵绵提醒。“我曾有过一窝蛇蛋,小小的,圆润可爱。”缥缈柔声再次响起。

    待声响完全隐入风中,萧衡骂骂咧咧,“早不知道哪去了。一群小白眼蛇!”他话音刚落,嘶嘶声四起,一条条青黑细蛇围上四人。

    几条细蛇按捺不住般,突兀调转方向,伸长了头,见缝插针攻向几人。楼念北搂紧即墨臾,闪身避过,萧衡边蹦跶边接着骂,“来啊!小王八蛋!”

    俞绵绵点上细蛇额鳞,止住它动作,瞥一眼萧衡。细蛇停顿半晌,后嫌弃般回头,退回蛇群。

    青黑汇入橙红,火焰轻柔包裹细蛇。

    “你药粉还有多?”俞绵绵好奇。萧衡斜睨她一眼,“没了,就过过嘴瘾。”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它们自己就过来了。真的!

    “不是说一窝蛇蛋吗?”楼念北奇怪。“还没能孵出来,就被吃了,怨念太重,又是大妖的孩子,吞噬了周边蛇群才有如今气候。”萧衡啧嘴,“就说是赔本买卖。”

    金色细线悬挂半蛇于青年身前,涌出的黑污如附骨之疽,被金线牵引着伸展开,几乎占据整间屋子。

    孩子们已得安抚,大妖渐渐疑惑,这群人怎反而越发不安?为饱肚而寻食,后代却也被自家孩子怨气所吞噬,倒实属无辜。

    一双双手拉扯她的衣摆,要更多金银器,要更多绚丽布匹,要更悦目的容颜,要更康健的躯体,要更长的寿命,要长生不朽!

    怨气化为青黑细蛇,隐匿于暗处,盯视那一双双苍白而高举的手,拉拽,讨要。蛇群攀爬而上,交缠上那些手。

    苍白与青黑交织间,大妖辨不明晰哪些是她的孩子,哪些是人族的幼崽。她的血脉已混入那群幼崽,怨气催生下试图吞噬她。

    鲜红飞溅,一头颅跌落在地。大妖长叹,如若多出的倚仗只会助长不安,那她或许不该干涉。亲手斩断依附,必将破去他们的患得患失,不再拼命向外讨要。

    污黑如纱浸淤泥,彼此勾连,黏附青黑细鳞。“要么斩断,要么彻底寄生,选一个。”青年拈起污黑,“两相伤害,不如先顾及自身。”

    半蛇轻弱应答。青年十指勾缠金线,牵动半蛇周身污黑。

    金线间隙,连玉紧攥衣袖,畸形剪影映入她深沉的眼。枝叶腐坏了就该剪去,而不是被小心擦拭,仅仅剥去糜烂,不然根也会坏的。她唯剩的那么点儿阿珠,不能被这般脏污的玩意儿拖累。

    倒塌的立柱同横梁炭黑而表层发白,风一吹,簌簌落灰。火势渐弱,唯剩青砖铺地。

    “这地掀了也成吧?”俞绵绵思忖。萧衡挠头,神情挣扎,“不好吧?”楼念北托托下滑的即墨臾,“掀了再填回去?”

    当师尊的俞绵绵深以为然,向徒弟投去赞赏的目光。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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