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老南越王的自述，傅琛和华檀四目相对，皆沉默下来。
确实如他所说，这不能怪张素秋，就算有错也是张素瑶和老南越王的错。
御花园一时陷入奇怪的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南越太妃开了口，“我想和……瑞王谈一谈。”
不知是为什么，她始终没有改口。
华檀心疼地看一眼傅琛，不知道张素秋想说什么，若她想说的是伤害傅琛的话，倒宁愿傅琛不听。
可华檀这一眼实在露骨，令南越太妃笑出声来，“瑞王妃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母子连心，我不至于伤害自己的骨肉。”
被人看出心思，华檀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廓，“太妃温柔和善，定不会伤害王爷的。”
老南越王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不妥，一边和华檀说话一边往外走：“你这话可说对了，当初她能令先帝倾倒，便是因为她温柔聪慧……”
华檀听着在心中默默叹气，是能令你倾倒吧？
离开御花园前，华檀看了傅琛最后一眼，算了，算距离放弃了偷听的选择。
花园中，凛冽寒风吹彻脸颊，不一会儿，南越太妃的脸便红了——被冻的。
“我在福州这些年，还从未吹过这么冷的风。”她开口，视线落在傅琛的脸上，试图从记忆中找寻什么，却无果。
“若是不记得，也不必强求。”傅琛开口，竟是于心不忍，“单听坊间传闻，便知他对你极好。”
“你那王妃也十分紧张你呀。”张素秋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若她失忆，喜欢上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把她抢回来。”傅琛答得毫不犹豫。
“真好啊，若他还活着，想必会同你做一样的选择。”张素秋叹气，无悲无喜，甚至没有怀念。
可傅琛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无限惆怅。
这不应该。
“你不是忘记了吗？”傅琛盯着她，面露不解。
“记忆是会忘的，但是感情不会。”张素秋笑了笑，温柔的面容中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惊艳绝尘。
“一回到皇宫我就知道我一定在这里生活过，可是当年究竟留下什么样的记忆，我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她指了指心口，“只是这里酸涩。”
“坊间关于先帝多有传闻，虽然王爷不让我知晓，但多少也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他极力想让我和先帝划清关系，却不知道，每次看向我时总会流露出愧疚。”
“我又不傻，他那些心思藏了那么多年总会露出马脚的。可他毕竟救过我，所以在我到了福州五年后，他说要娶我，我便答应了。傅琛，那时我嫁给他，心中没有任何悲喜。可是现在，我的的确确放不下他。”
“您又何必告诉我呢？”傅琛仍旧笑着。
可是谁愿意听自己的生母表达对自己父亲之外的男人的爱意？
更别说父亲还是傅琛一直敬仰的。
“这是事实。”张素秋说着，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京城，在我有生之年，我不会再踏入京城半步。张素秋已经死了，没有诈尸的必要。”
“那您就走吧。今日离开，我这就令人安排车马。”傅琛站起身，没有丝毫挽留。
张素秋任由他离开，也没有开口解释。
只是等傅琛离开御花园，二人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极力压抑着心中翻滚的浪潮。
母子连心，没道理傅琛放不下母亲，她这个当娘的就能放下儿子。
可是她没有抚育过傅琛，就算留下来，一个贸然出现的生母，也会令傅琛难做。
她可不愿意做这个投机取巧的窃贼。
再说，老南王等了她那么多年……这包扎伤口的手艺是一点也没长进。
张素秋仰头看着京城恢复湛蓝的天空，那一丝朦胧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并非全然失忆，也还记得一些零星片段，这么多年一直在梦中反复出现的，便是这一片天空。
可那时站在这片天空下的人，却早已经消失不见。
傅琛在御书房的偏殿看见正在和华檀下棋的老南越王。
他一手捶背，一边指点华檀，“……这一步哪能走这里？你呀，还是没有她聪明，当初我教她下棋，不过两天就学会了，以后恐怕找不到这么聪明的学生了。”
“你以后还想找学生呢？”华檀没看见傅琛，听到这话，拿老南越王说笑。
老南越王道：“那肯定是不会找了。可她肯定放不下儿子，心里又有愧疚，我难不成还能把她逼回福州？你不知道，她这人防备心重的很，要不是她心甘情愿，傅明仪那臭小子能轻轻松松把她带走？真以为我那王府护卫是吃素的呀！”
明明是在说着分别，可老南王的语气轻快，仿佛是在说世上最美好的回忆。
华檀捏着棋子，直到他催促落棋才道：“那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看上去他倒是什么都不在意了。
“当年先帝出事，您为何不曾进京护驾？”
老南越王脸上的笑意僵在那处，时间久了，竟红了眼眶。
“我能怎么办？我也想进京，可他不让。”他握紧棋子，用了全身的力气，豆大的泪珠砸在棋盘上，溅到华檀的手背上，留下一丝凉意。
老南越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缓缓打开，里面竟是一封血书。
“他死得突然，等他走后有人给我送来一封血书，上面是他的绝笔。他的字迹我认得，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手都不稳当了。”
老南越王哭着笑着，把血书递到华檀面前。
开头一句便是南越吾弟。
“……吾命休矣，贼子险恶，尔勿来京救驾，务必保南洋无恙。待吾儿傅琛成人，自会替吾报仇……”
“你说他给我这个做什么？”老南越王气恨道，“他还托我帮他找到素秋，照顾她，丫头，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华檀没有说话，继续研读那封信，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先帝的温润儒雅，宏伟谋略。
他或许早就知道，可他也没法把那个人再带回京城，野狼环伺，他怎么能把心上人带回来受苦？
“那，赵大夫能查到毒人，与您有关吗？”华檀忽然问道。
“我说的话你是一个字没听啊！”老南越王气急败坏，抹了一把眼泪，“那里是南洋，是老子的地方，有人查毒人我会不知道？”
华檀笑了。
她就说赵大夫一个普通的大夫，怎么可能查到秘辛，果然有人相助。
这一切皆仰赖于先帝遗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