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钟磬思衬半晌,干脆转了下一个问题,“那关于倒计时呢?”
“这个得从我拥有独立意识那天说起。”
钟磬从方虞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本人并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我——”方虞发出一个绵长的字音,像是忽然失了力气,颤声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一瞬间从清明变得有些昏沉。
钟磬也没催,等着方虞自己缓解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方虞才继续说道:
“那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脑海里出现了一句话。它跟我说,我是主角意识55号实验体。我一开始没有当回事,以为自己是被梦魇住了或者芯片出现了故障。直到发现一切不太对劲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句话就是倒计时的开始。”
“‘它’是谁?”钟磬问。
方虞摇了摇头,“我不清楚,芯片无法查到它的来历,而且它只单方面与我产生对话,我与它之间无法进行交流。但我想……既然说我是实验体,就有可能是一个系统。”
“可是它只是单纯在跟你问好?”
打了个招呼就成倒计时了?这是什么脑回路?
“因为,那是第一天。”方虞苦笑了一下,“第二天它对我说的是另一句话,它说:‘您好,这是您在这个世界留存的倒数第二十九天。’”
钟磬哑口顿住。
她以为好歹时限也会有个一年半载,这样就算这一切都是胡编乱造,也要等到这段时间过去才足以确认真假。
她突然想起刚刚自己威胁方虞时,他产生的反应。
他那会儿,是在害怕在这个房间待上一个月……还是害怕“一个月”这个时间量词?
“那——它还说什么了?”钟磬眼神灼灼地看着方虞,“难道它就只负责倒计时?”
“……”方虞在这个问题从钟磬嘴里问出来以后,可以说是瞬间避开了她的视线,沉默了许久,他摇了摇头,生硬地回复道:“我忘了。”
测谎警报亮了。
钟磬看了一眼,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呵——
我难道自己看不出来他在撒谎?
这会儿知道亮了?
测谎仪:……
不知道是在压抑的环境里呆了太久还是受方才那个问题的影响,方虞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他稍仰起头,像是濒死之人大口换了个气。
待到情绪稳定了些,方虞重新看向面前那个叫做“钟磬”的女警官。
“第二个问题,我只能说出这些了。其实……我就算说再多,钟警官心里也没有把方才我说的那些当真,何必再让我继续说下去。”
被当面点破的钟磬心中一讪,心里暗嗔了一句鬼精。
但她做刑警那么多年了,不可能因为这点小风小浪破了面上的镇定。
“换位思考的话,我能理解。”方虞的声音恢复了刚踏入刑侦处时的礼貌和温和。
于是刚准备张嘴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钟磬又闭上了嘴。
“而关于您的第三个问题……”方虞看向钟磬的腰间。
昨晚对着自己的那把枪此刻正塞在枪套中,黑色的枪托露在外边,只要对方愿意,他的生死不过是下一瞬的事情,“我其实心里并没有底。”
他抬眼看向对方的眼睛,“你开枪,与我自杀的结局是否会不同,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钟磬眼神一凛,与之对视。
方虞的一片眼底澄澈,可眸色却不知何时暗得如千米以下的海域,没有一丝光彩。
她知道,纵然其他所有的话她都可以不信,但这个人已经死透了的心却是千真万确的。
钟磬再次伸手握住枪托,冰凉的质感瞬间沁入了手心。
之后的每一帧,在方虞的眼里都成了慢动作。
“砰!”
撞击声仿佛枪子打入了方虞的心间。
他……
方虞吞咽了下口水。
不疼。
钟磬一手按着桌面,一手指着刚被她拍在桌上,此时正泛着冷光的枪身,阴恻恻地开口反问:“试一试?”
“你当我们刑侦处的人是什么?刽子手?”钟磬拧着的眉头松开,冷哼一声,“不好意思,方先生,我试不了。”
“别人我不知道,可能你现在已经如愿死了,但在我这——”钟磬嵌着黑曜石般明亮双眸的眼睛俯瞰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在你没有证明自己十恶不赦之前,休、想。”
钟磬最后两个字咬得万分清晰,直直地砸进了方虞的耳朵里。
方虞怔住。
缓缓眨了两下眼睛,在完全消化了对方的意思后,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这两种情绪的混杂,以至于他一时间有些彷徨,甚至有一瞬,他险些错觉自己心底里的呜咽即将泻出喉腔。
十恶不赦?
怎么才能算十恶不赦?
浓浓的无力感让方虞忽然好想用双手抱住自己,可他的手腕被扣着,以至于如此简单的动作,现在都成了妄想。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才能够达到十恶不赦的标准。
像他的父亲那样吗?
如果说只有泯灭人性的人才配死,那他又算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苟活到了可以脱离父亲的年纪。
可是一觉醒来,世界却被倾覆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那个声音告诉他,他不过是一段白纸黑字造出的人。
三十天……呵,谁稀罕呢?
如今他终于认命了,愿意闭上眼睛了,难道要可笑地败在“十恶不赦”四个字上?
他只是不想那么窝囊地等死,他难得想叛逆一次想控制自己生命的走向……
竟然,这么难。
方虞仰起头看向黑色的天花板,难捱的情绪在喉头滚了一道,视线瞬间变得有些模糊。
“而且按照你的说法,即使是过了今天,还有二十五天不是吗?”钟磬看男人一副了无生机的样子,适当放软了自己的语气,“找到它,不就好了?”
找到它?方虞迷茫地低下头看向钟磬,一时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的经历,我的确无法感同身受。”钟磬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脸上有种被迫接受现状的无奈。
“但‘死亡’这个词汇对于我而言从来不算遥远。”钟磬走到审讯桌的另一边,在光屏上输入了一串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