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看钟磬平日里一副端得住的样子,其实她算是一点就着的性子,只是被这份职业磨平了不少棱角。
但钟磬完全可保证,她刚刚能忍住不骂人,纯属是不知道该骂什么。
钟磬看了方虞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握住了腰侧的枪托。
在此期间,她没放过男人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这就是你来刑侦处的最终诉求?”
如果他的目的是这个。
那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昨晚当她拿枪指着他的时候,他脸上一派坦然。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坦然更像是即将解脱桎梏的轻松快意。
钟磬重新走回审讯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靠近对面坐在椅子上的人。
前倾的身体挡住了来自台面的灯光,阴影下她微眯的眼睛意欲觉察一切。
“可你明明在害怕。”钟磬淡淡开口,剖开了对方强装镇定下的战栗。
审讯桌并不算宽,钟磬忽然这么倾身靠过来,方虞甚至可以从从对方乌黑明亮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于是他只得僵着脖子转向别处,固定看着虚空的某一个点。
“让我来猜猜——你是不是笃定你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我不会相信?甚至想通过所谓的坦白来激怒我?”
其实钟磬根本不需要对方的回答,从那些细枝末节的身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显然,她又猜对了。
这个人打从踏进刑侦处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给自己铺设死局。
来历不明、冒失闯入、言辞模糊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刑侦处的死线上,诱导她对他举起枪口并扣下扳机。
“那我忽然开始好奇了,你所谓的来历,到底是什么?会有多荒唐?荒唐到你觉得我一定得对着你开枪?”钟磬坐回到位置上,将光亮还给了方虞。
她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占领了对话的主权。
“我说了,我可以坦白,但您会答应我的请求吗?”方虞转回了视线,又是那副谈判的口吻。
他的请求是死。
这还是第一次见人拿这种请求讨价还价的。
钟磬在心里怪异地想到。
钟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那就得看能有多荒唐了,子弹毕竟是消耗品。”
方虞默了好一会儿,好像是没能料到会是这个走向。
只瞧见他深吸一口气,待那口气被缓缓吐出,才低垂着眉眼开了口:“我是一个活在别人设定的倒计时里的人,说自己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其实是因为我曾经是一本小说的主角,简单解释的话,我其实是由白纸黑字构筑成为的一个人物形象。”
没等到测谎警报的钟磬听罢颔首,“继续。”
方虞看了钟磬一眼,见她摆出一副“你说,我在听”的耐心样子,无法,只能继续讲下去:“五天前,是我拥有自主意识的第一天,那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每天都会在七点准时起床的保姆也不见了……”
方虞又想起那天,周围特别安静,安静到可怕。
没有一个人能回应自己,就好像世界死了,连风都静止了,他却还活着。
“我觉得奇怪,就出门找人,却发现周围的景物我并不认识。”
“你的意思是,你打开门,发现自己不在小区里?”
“是,外面的建筑各异,零零散散有四十余栋,有高楼,也有和我一样的别墅,甚至还有——”
钟磬眉头一挑,不禁再次出言调侃道:“不会是城堡吧?”
方虞听出来这是在把自己所说的话当故事听,心中微微一沉。
再次整理了一番思绪并忽视了对方话音里的揶揄,方虞继续道:“不管是什么建筑,里面居住着的都是和我一样的存在。”
“哦——那你不住在你的大别墅里,来我们刑侦处做什么?”钟磬耐着性子继续问。
“我刚才有提到,我活在别人所设定的倒计时里。”方虞倏地皱起眉峰。
就在钟磬以为这人的情绪终于要爆发了,男人却紧接着长吁一口气,眉宇中间又松解开来,就好像刚才那一瞬的情绪外露只是钟磬的错觉。
然后他再次开口了。
只是这次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我的别墅周围,聚集的都是我一样心里悬着沙漏的人。待在那里,活着无异于是死了。”
“所以你逃出来了——”钟磬单手撑着下巴,“然后来我这送死?”
“……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不想赘述。”方虞再次偏过头,声音逐渐僵硬了起来。
“那好,我不问中间的过程。”钟磬爽快答应下来,顺势瞥了一眼旁边监视着情绪曲线的光屏,自刚才方虞那一瞬间的情绪失控起,上边就已经有了不小的起伏。
钟磬想了想,抛下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为什么不自杀?”
这是她最不解的一点。
想死还不容易?
随便找幢楼往下跳,一了百了的事情偏要麻烦别人做什么。
方虞笑了一声。
钟磬听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但心里莫名因为这声笑而颤动了一下。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方虞嘴角勾着的弧度忽而坠下,脸色变得越发苍白,在惨白的灯光下,他看起来几乎要透明了起来,“我试图自杀过,但第二天我还是会在我的家里醒来,倒计时也还是会继续,我——”
说到这,男人嘴唇微微颤抖,指尖不能自制地扣在扶手上。
这种行为成功让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本来已经上扬的语调也被勉强压了下去,“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灯光下,男人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布上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经过了几秒钟的缄默,他就像是突然被压垮了似的,面色痛苦地闭上眼睛,向前佝偻了脊背,“不好意思,我不想再回忆了。”他晃了晃头,“知道这些对你没有任何用处……反正你也不信不是吗?直接开枪杀了我就好……为什么还要继续听下去?”
最后几句声音已经轻得和呓语无异。
钟磬看向此刻正监测着情绪曲线的屏幕,上面的起伏大到不可思议,几乎要到临界点。
情绪到达临界点的人会产生妄图自残,心理防线崩溃等一系列不可挽回的自身伤害。
她正过脸看向方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