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雉罗一脸恍然大悟，“说的原来是这事，直说就是了，非要遮遮掩掩做什么呢，平白耽误了这么些工夫。”
“你说你知道其中的原因？”狗皇帝死死盯着她，若不是这事确实是他忧心难解的根源，只怕恨不得要冲上去咬住她的脖子。
“当然，”雉罗面色坦然，点了点头道，“此事说穿了倒也简单，并不是什么太过棘手的问题。”
她的态度实在轻佻，让狗皇帝的怒气又隐隐有爆发的趋势，他的脸色几经变换，终还是强压住胸中翻涌，急切问道：“那究竟是为何？”
“犬戎当年缘何而建？”雉罗却没头没尾地突然反问。
“犬戎建国与此事又有何关联？”狗皇帝皱起眉，神色不耐，“你莫要同朕兜圈子。”
“自然有关系，此事说来有关犬戎国祚，自然要从源头究起。”
狗皇帝怀疑地打量着她，半晌虽开了口，语气却还是有些不快，“三岁的娃娃都知道，我犬戎一支乃是黄帝之后，当年黄帝玄孙盘瓠，勇杀戎王，受帝喾封赏，以美女妻之，得三百里封地，绵衍至今，便是我犬戎一族的由来。”
“错了。”雉罗却淡笑着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错？”狗皇帝瞪大双目，怒气冲冲地望着她，“犬戎自有史官，自开国以来，诸事皆记载在册，朕自幼便熟读史书，绝不可能有错。”
“史书？”雉罗哂笑出声，“犬戎建国之时，不过只是个十来人的部落罢了，盘瓠大字不识，更没有什么史官，这所谓史书，只怕也是后来补上的，你们还当真奉为圭臬了。”
“一派胡言！”狗皇帝跳上了桌子，气得毛发直立，“此等远古密辛，你又如何知晓？”
雉罗眉梢微挑，笑意未减，“我自然知道，正是因为这史实有误，所以到了现在，你们才生不出白犬。”
狗皇帝闻言瞳孔紧缩，他虽觉得这妇人在信口胡言，可她这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却根本看不出破绽。
“那你且说说，究竟何处有误？”
雉罗自顾自走到大殿一侧，寻了个高椅坐下，斜斜靠着椅背，姿态慵懒闲适，“盘瓠确为黄帝后人，但此处的犬戎国，却早已不是当初的犬戎一族了。”
“什么？”狗皇帝此时早已顾不上挑她的礼数，“先祖盘瓠既是黄帝之后，我们怎么可能不是犬戎一族，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盘瓠虽是，你们却不是，”雉罗笑得意味深长，“你想想，这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狗皇帝闻言一愣，接着缓缓退到了自己的皇座上，紧紧拧着眉心，似是在竭力思索她提出的问题。
静默了半晌，他猛地睁大了双眼，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关节，“先祖盘瓠，定为犬戎一族不假，那最大的问题便是——帝喾当年赐下的美女。”
“没错，正是如此，”雉罗双手一合，“古书有云，黄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是为犬戎，而盘瓠，正是属于这一支弄明后人。”
狗皇帝此时稍冷静了下来，点了点头，看向雉罗的眼神，也多了些审视，“这一支传承我也有所耳闻，可你又是从何而知？”
“但这其中却漏了一句，”雉罗并未回答，只浅淡地笑了笑，“而这一句，才是诞下白犬的关键。”
“漏了哪一句？”狗皇帝的眸光瞬间一紧。
“弄明生白犬——”
雉罗刻意停顿了许久，接着一字一顿道，“——而白犬，有牝牡。”
“白犬有牝牡有牝牡”
狗皇帝喃喃低语，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接着突然笑出了声，起初只是沉沉的低笑，而后笑声渐起，竟直接放声大笑起来。
殿外的宫犬听到那诡异的笑声，在门外惴惴问道：“陛下？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无事！”
狗皇帝对着殿门吼了句，随即转头看向雉罗，眸光中闪着异样的狂热，“你的意思是，白犬本有牝牡，如今犬戎再也没有白犬降生，正是没有牝犬的缘故？”
雉罗心道这狗皇帝脑子转得还挺快，几乎都不用她多做铺垫，也好，既然他以为是自己想出来的，就更不会心生怀疑了。
她便顺着他的话头，将他的猜想描摹地更为完善了些，“正是，犬戎一族，原本就是白犬自相婚配，方能确保黄帝血脉的延续，可后来被帝喾掺杂了旁的血脉，起初还看不出来，但时间长了，黄帝血脉渐渐稀薄，自然就生不出白犬了。”
“竟是如此！”狗皇帝激动得将尾巴高高翘起，接着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曷月，“那那他可是牝犬所生？”
曷月冷漠地别过头，缓步走到雉罗身边，根本不愿同他视线相交。
雉罗顺势拍了拍他的头顶，将话接了过去，“正是，这孩子其实并非我亲生，而是受他的生母所托，此番前来，也是专程来替他寻亲的。”
“那他的生母如今何在？她为什么不自己前来？”狗皇帝神色焦急，目眦欲裂。
雉罗心中冷笑，若当真有这么个生母，只怕出现在城中的那一刻，就会被这狗皇帝抓住关起来，不生他十个八个的，他能轻易收手？
“哎，”她装模作样地轻叹了声，“他的母亲也是个命苦的，生下他之后身子就一直没恢复，只是她一直有件心事未了，在离世之前，便将这孩子托付给了我，让我替她帮这孩子找到他的父族。”
“那他的母族何在？如今可还有别的牝犬？”狗皇帝此时已然兴奋过头，根本顾不上遮掩自己的目的。
“自然是有的，”雉罗掩唇一笑，“不过——”
“不过什么？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便是！”狗皇帝急得几乎快要从皇座上跳下来。
“倒不是我有条件，”雉罗笑着摇摇头，“是这孩子的母族，对于目前的犬戎颇有微词，若是不能让她们满意，那谁也不能将她们劝出山。”
“她们究竟有什么不满？”
雉罗装模作样地轻叹了声，“哎，虽说你们同属犬戎一族，可你们这一支，却与旁人的血脉相结合，说起来可是与叛族无异。”
狗皇帝面色一僵，“这这定是那帝喾的阴谋，当年他明面上拉拢先祖盘瓠，背地里只怕为了要断绝我们的血脉，先祖定是受了蒙蔽，也未曾预想到如今的局面。”
“谁说不是呢，”雉罗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但事已至此，她们总还有些心结，也不愿在犬戎境内见到女子，毕竟于她们而言，所有女子，都是你们这一支当年‘背叛’的证据。”
狗皇帝垂眸沉思着，良久，他沉沉开口：“所以，她们肯来此的前提，便是要让犬戎境内的女子全数消失？”
“她们虽未明说，但确实是这个意思。”
“好，朕这便下令，斩杀——”
“且慢，”雉罗忙打断了他，眸光微凝，神色有一丝微妙的不快，“她们虽不喜见到女子，但究其根源，这些女子，也算是当年盘瓠的后嗣，若是因此痛下杀手，实乃族内自相残杀，并非她们所乐见。”
“留也留不得，杀也杀不得，那究竟要朕如何？”狗皇帝的耐心几乎被耗尽，瞪着眼厉声斥道。
“天下这么大，赶出去便是了，”雉罗面色沉静，“她们毕竟是活着出了犬戎，说出去也算仁慈宽厚，但未来如何谋生，却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狗皇帝双眼一亮，神色难掩激动，“妙啊！好好好，朕这就下令，将这些女子尽数赶出犬戎国境。”
雉罗见他如此好说话，定是觉得将这些弱女子赶出国，想必也是在荒郊野外挨饿受冻的结局，与直接斩杀没什么区别。
她也乐得对方这般作想，便道：“如此便好，我既受他母族所托，待到全国女子皆清，便回去传信，邀她们前来。”
雉罗正准备起身，那狗皇帝却突然面色微变，用深沉而怀疑地目光注视着她。
“不对，既然她们这般厌恶犬戎女子，却为何偏偏肯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