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本想发火，摞几句狠话吓吓她，但看冯佳琬腮挂泪珠，凄凄艾艾，又皱眉颦目，以手轻轻捶头，似乎不胜疼痛，吓得赶紧将狠话生生压下，温言细语开导她，并避开正面提问，让她讲一讲李正坤这段时间住在她家里的情形。
冯佳琬便从李正坤到医院陪她做手术讲起，到去表叔姜福宝家拜年，李正坤跟姜福宝起冲突，到李正坤带着自己偷偷监视姜福宝，又到沙弯村去寻找白色面包车和车主陈冬五，再到要拿姜福宝的茶叶上省城去做化验，全部都详细地告诉了队长。
队长很兴奋，这些可是重要的新情况。李正坤在审讯中不配合，除开反复申明自己是清白的，什么事都不交代。对于一个意图顽抗到底的死硬分子，倒也属正常。可姜福宝就不同了，他在讯问过程中非常配合警方，李正坤监视他的事他不知道，自然无从交代，可有些事，姜福宝却是当事人，比如李正坤强拿他茶叶上省城去做化验，姜福宝也没讲，似乎心照不宣地跟李正坤一起，想要隐瞒这件事。为什么要隐瞒？这就有点儿不正常。
对冯宣传和姜一雅的讯问没什么收获，都是些居家日常事情，因为李正坤带着冯佳琬偷偷监视姜福宝的事，拿茶叶去化验的事，冯宣传和姜一雅都不知情。
作完笔录，队长放冯家三人离去，但交待他们在李正坤案子没出结论之前，最好不要离开县城，随时等候警方传唤。
队长命先提审姜福宝。同时传唤灯盏镇沙弯村陈冬五。
姜福宝被从看守所提来。队长问他，某月某日的晚上，跟陈冬五开着白色面包车干什么去了？为什么通夜未归？
姜福宝心头格登一声：什么情况，到山里去盗小孩骸骨的事儿漏了？按说不应该呀。
又想到，既然警方已说出搭档陈冬五的名字，十有八九陈冬五也被抓了。姜福宝跟陈冬五早有约定，如果一旦被警方抓住，肯定会被分头审讯，只要警方没有过硬证据，两人就都一口咬定是进山偷猎，以免被警方分头击破。
此时，他拿不准警方的意图，见警方也没展示什么证据，便按跟陈冬五的约定，说冬闲无事，进山偷猎，赚几个零花钱，但那天晚上在山里转了一夜，并无收获。
队长不相信姜福宝的话，但也不着急，先抻着姜福宝，等陈冬五传到，看审讯陈冬五的结果。便不再纠问，转到另一个话题，问他在茶叶里放了什么东西，弄得李正坤要强拿他的茶叶去省城化验？
姜福宝心头又格登一下：警察也真厉害，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于这个问题，他不能说茶叶没问题，因为如此一说，警方便可能拿茶叶去化验。但也不能说茶叶有问题，因为到底是什么问题，他也不知道。
姜福宝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队长审讯经验丰富，察言观色早知姜福宝心头有隐情，强大攻心，穷追不舍。姜福宝被逼得毫无退路，只得交代道：茶叶是阮总给的，可能放的时间太长，生霉了，李正坤喝出不对味儿，嚷着有问题。其实没什么大问题，生霉的茶叶最多喝坏肚子。
队长问：哪个阮总？
姜福宝道：阮中林。
队长：……
说起阮中林，本县无人不晓。阮中林年过七旬，早年是个街头混混，后来火并他的老大，自己成为老大，带着帮小混混打进杀出，可谓纵横这个小县城的江湖几十年。再后来，阮中林年龄日增，又患上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外加糖尿病，再加之警方对黑道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遂歇了江湖争霸之心，从黑道转为白道，搞起了房地产开发，三年之间，身价飙升至数十亿。江湖传闻，阮中林第一个楼盘建成之后，最先跟着他打杀“创业”的二十多个小混混，他给他们每人一套房。此举在道上搏得一片喝彩之声。
陈冬五的审讯情况跟姜福宝差不多，也说是进山偷猎。因无别的证据，队长命将陈冬五放回，但不得离家，随时等候传唤。姜福宝因与李正坤贩毒案相连，在没调查清楚之前，仍暂时羁押看守所。
第二天晚上，队长独自驾车来到县城北大街，驶进一个名叫黄丰园的小区。黄丰园小区是县城里最高档的别墅区，阮中林就住在这里。
敲开大门，两个精壮的年青人站在门里，他们是替阮中林看家护院的，充满警惕地盘问队长姓名、身份，来此做甚。盘查甚严。
队长亮了一下证件，说有事要见阮总。守门人说阮总没在家，上省城治病去了。
队长说我的事十分要紧，要是耽误了，怕你们吃罪不起。两个年青人低声商量了一下，将队长让进院中，一人进去通报。不一刻，转来请队长上楼。
进入三楼客厅，一个形容枯槁、满头白发的瘦弱老头坐在沙发上，正是令人闻名色变的黑道大佬阮中林，正在打点滴。他身边坐着一个年约四十岁的美丽妇人，是小他三十多岁的第四任妻子蓝玉莹。
蓝玉莹给队长搬来一张椅子，搭在离阮中林不远的地方，请队长坐下，又泡上茶来。
阮中林上下打量着队长：“年青人，我好象并不认识你，你光临寒舍，有什么见教？”
队长请求单独谈话，阮中林便让蓝玉莹去楼下，蓝玉莹查看了点滴，嘱咐队长谈话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中途若点滴出现什么状况，立即喊她。
蓝玉莹离去后，队长道：“阮叔，你不认识我啦？我父亲叫闵正国，我叫闵力启。”
“你是闵正国的儿子？”阮中林非常惊讶。
闵正国也是当年跟随阮中林靠打杀在县城“开疆拓土”的二十多个小混混之一，在一次争斗中死于非命。闵力启那时不到四岁，为免是非，他母亲带着他远嫁他乡。闵力启考上省警校，毕业后分回老家县城，因继父已亡，他母亲也跟着回乡。但没有房子住，闵力启母亲听说阮中林对元老级弟兄都无偿赠于过一套房子，遂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托人找到阮中林。没想到，不到三天，一套新房钥匙便送到闵力启母亲手中。
闵力启的母亲感动地哭了许久，她找阮中林要房子，跟阮中林连面都没见，阮中林就慷慨相赠！但她脑子也很清醒，毕竟现在儿子闵力启是警察，阮中林虽说早已洗白，二十多年不见打杀，但阮中林的历史无论如何不可能洗清，而且他以前的手下仍然靠着他吃饭，只不过由以前的打架斗殴，变成了现在的物业管理、保安、司机之类。对于这类人，闵力启的母亲认为还是远离为上，免得为儿子增添麻烦。
为此，她没有将找阮中林要房子的事告诉闵力启，而是骗闵力启说，房子是用她积蓄所买。直到两年前，闵力启的母亲病故，临死前才将真相告诉闵力启。闵力启颇为震惊，没想到阮中林是一个如此重义轻财之人，一直想上门看望一下，表示感谢，但他现在已是禁毒支队的支队长，岂能轻易跟一个历史上有重大污点的人相见！所以，一直拖着。
近两年，听说阮中林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又已近古稀之年，基本已算是风烛残年。再穷凶极恶、罪恶累累的人，最终都摆脱不掉身去形灭之自然规律，对于他人再难有什么危害。借着办李正坤这个案子，闵力启决定去探望一下阮中林，如果不是什么重大问题，且能在自己职责范围之内，能帮阮中林遮掩一下便遮掩一下，以免阮中林在行将就木的人生末路，还得不到清静，也算是报答一下他对母亲的帮助。
闵力启没有对阮中林说感谢的话，而是拿出手机，将从李正坤车上搜出的半袋茶叶的照片给阮中林看，说有人怀疑这茶叶有问题，要送到省城去找专业机构化验。茶叶是从灯盏镇一个叫姜福宝的人家中得到，姜福宝因涉嫌一件贩毒案子，已被关押在看守所。姜福宝在审讯中供认，茶叶是阮中林给他的。
阮中林是**湖，立即对闵力启的来意心知肚明，并且非常感激。他叫来蓝玉莹，命她从里屋拿出一包茶叶，跟闵力启照片中的茶叶一模一样。
阮中林命蓝玉莹撕开茶叶袋，将里面的茶叶倒出一半，然后将半袋茶叶交给闵力启。
闵力启明白他的意思，但有些疑惑和犹豫。
阮中林道：“姜福宝不过是一个算不上大奸大恶的小盗贼，经常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但也算是江湖中人，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跟姜福宝略有往来，因为有些事我不便出面，由不得需让他去替我办。你是警察，话我只能说到这里。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让姜福宝去办的事，绝非打砸抢绑、杀人放火之类。我的身体状况你也看见了，我不妨明白告诉你，我没几天活头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静静地活完剩下不多的日子，安顿好家人，安安静静地离开，就是我最大的期望。如果我告诉你，我给姜福宝的茶叶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也不会信。但既然你今天来到我家里，来看望我这个将死的老头子，说明你是个重情记恩之人。别的我不想多说，只告诉你一点，我给姜福宝的茶叶就那一包，绝无第二包。那样的茶叶我不会随便给人，请你相信我。那茶叶不新鲜，难免出现差池，我现在给你的这半包，绝无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