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又向祭坛周围环望了一下，看到的却只有一排排站得整整齐齐的卫兵们。
“嘿，卡西不见了，你有看到他去哪了吗？”
克林拍了拍身边艾迪的肩膀，想问问对方有没有注意到卡西的动向。
但此时的艾迪，心思却不在这个问题上，他对克林的询问充耳不闻，甚至都没舍得分点注意力给克林。
艾迪现在完完全全地被大主教的布道所吸引。
与克林的神游天外形成鲜明对比，艾迪虔诚了太多——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高谈阔论的大主教身上，那双榛子色的眼睛中，甚至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艾迪那张由于消瘦而颧骨突出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他嘴唇抖动，念叨着一些礼赞的词汇，不时还捏紧双拳，似乎想要隔空抓住些什么——好像这样才能使艾迪的身心都投入到这场弥撒中去。
克林大惑不解，对方似乎陷入了到了一种奇特的狂热中。
“艾迪，嘿，艾迪，你有听到吗？”
很显然，克林的呼唤在这种狂热面前不值一提。
他只好选择抓住艾迪的胳膊，用力地晃了晃对方。
艾迪屁股底下的木椅都被摇得嘎吱作响。
“呃……什么？”
终于，艾迪像是清醒了一点，嘟嘟囔囔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克林也只好略略提高了些自己的声音，在尽量不打扰这场该死的弥撒的前提下，再次重复了先前的询问。
而面对克林的问题，艾迪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什么卡西？哦，我……”
好家伙，怎么连卡西是谁都不知道了？克林腹诽着，再次向祭台上看了一眼——美丽动人的大主教开始谈到光明神对世人无穷无尽的爱。
依旧是些老套的话术，没有任何吸引人的点。
“你是怎么回事？”克林的语气开始有些强硬，“我们现在在调查有关威廉的失踪案，卡西是最重要的嫌疑人——威廉！你的好朋友。”
“哦……哦哦，是——是威廉。”
从克林嘴里说出的这个名字像是一巴掌打醒了艾迪，他终于舍得分出注意力向祭台周围看了一圈。
“卡西不见了，天啊……我之前还盯着他。”艾迪用力眨了眨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但是，我后来就没再注意到这个，这不重要，主教，主教，我的注意力——”
“全在大主教的身上。”
克林帮助艾迪补完了后半句话，而对方赞同地点了一下头。
“是啊。”艾迪逐渐又恢复成了刚才那副模样，“他说的那些话是这么的……”
艾迪绞尽脑汁，想要找到一个恰当的词来表达他对于主教讲演的赞美，但最后他只是喃呢道：“迷人，完美，无可挑剔……”
而就在他说完了这三个单词后，艾迪像是昏迷之人的短暂清醒一样——他的目光又一次被大主教所吸引。
克林沉下脸，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个紫衣大主教绝对有古怪。
克林察觉到自己周围几乎所有人——无论男女，都在用类似艾迪的那种神情，死死盯着祭台上的紫色身影。
激动，亢奋，甚至是疯狂。
克林不太好说，但他感觉这样的眼神并不像是信徒对牧者的敬仰，更像是——饥肠辘辘的人，发现了一块悬吊着的，散发着迷人腥香，饱满多汁的鲜肉。
偏执，贪婪，充斥着欲望的罪恶。
……
而此刻，大主教的讲演即将接近尾声，而底下的信徒也变得越来越狂热。
在一片杂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信徒举起双手，高声唱和着献给光明神的礼赞。
源源不断的礼赞声在主殿的穹顶之下形成连绵的回音。
这些声浪如同潮水一般将克林淹没，他来回张望着，惊愕地发现，前后左右，成百上千的人都在这么做。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那种不健康的红色，礼赞也不是说出来而是被声嘶力竭喊出来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一个焦点上——祭台上的大主教。
谁都没有动，但克林感受他们似乎都在向主教靠拢。
蜡烛燃烧发出的油脂气味此刻已经到达了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的临界点。
视觉开始倒错。
教堂的主殿在逐渐变得狭小，以祭台为中心点不断向内坍陷。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在缩短，而紫衣主教和祭坛的距离却在不断拉长。
此刻，一种诡异的惶恐爬上了克林的心脏。
与他过去所遭遇到的实质威胁不同，这是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一种基于精神上的威胁。
克林感觉神志开始错乱，并觉得自己与周围是如此得格格不入——他像是被排除在外，成为群羊中最不正常的一只。
而在下一秒，羊群就会察觉到这个异类，然后齐齐回过头来，冰冷地注视着自己。
克林越想，心里就越发毛。
随后，就像是所有陷入恐惧的人那样，他本能地扯住了赫拉斯的衣服。
在克林的潜意识中——赫拉斯已经成为了那个可以带给他安全感的人。
“赫……”
克林刚吐出这个音节，一个更糟糕的假设就在他脑中闪过——要是赫拉斯脸上，也是那种狂热的神情呢？
那他该怎么办？
眩晕感越来越剧烈，克林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未知漩涡中。
而此刻，大主教似乎已经结束了他的讲演。
依照弥撒的传统流程，人群正按照座位顺序，一排一排走到祭坛前，点燃大主教脚下的红色蜡烛。
人们离开椅子发出的“嘎吱”声如同小锤子，一下下敲打着克林的神经。
脑袋靠近前额的地方一阵阵的刺痛，克林的后背开始渗出冷汗，而手里却依旧紧紧攥着赫拉斯的衣服。
“嗯？”赫拉斯回头，他的左手覆上克林的手背，“怎么了。”
“我……”
这个动作带来的一丁点的触感将克林从虚幻中拉回。
谢天谢地，赫拉斯看起来一切正常，再正常不过了。
克林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晕眩的感觉减弱了一点。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赫拉斯那种冷傲的神情是如此顺眼，甚至是使人愉悦。
“不，没什么。”克林摇头，然后抓起艾迪的手腕，一边将他拖离座位，一边对赫拉斯说道：“我们走吧，我们快走吧，我感觉很奇怪……”
突然，他意识到最后这句话暴露了自己先前的不安，于是克林赶忙加上了一句。
“卡西不见了，我们得去找他，我……”
克林此刻的辩解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但赫拉斯却没做过多表示，他伸手摸了摸男孩的额头，然后起身，向主殿通往出口处的那扇侧门走去。
克林拉着艾迪跟在赫拉斯的身后，后者则不断挣扎着，想要摆脱克林的钳制，去点燃大主教脚下的蜡烛，但克林并没有给艾迪这个机会。
……
在他们向教堂出口处行进的过程中，艾迪嘴里还在重复着光明神，大主教，蜡烛等等一系列单词。
直到他们走到那段有着彩色玻璃穹顶的走廊时，艾迪才逐渐恢复了神志，他不再嘟囔着对光明神的礼赞，以及要去亲吻大主教的手背。
而克林先前那种眩晕感也彻底消失，但他的鼻腔里却依旧残留着蜡烛燃烧时所产生的油脂气味。
这种油腻的味道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反胃。
不过，克林可不想在教堂里吐出来。
于是他耷拉着脑袋，既没精力向艾迪询问为何他先前在主殿表现得如此不正常，也没心情回答赫拉斯的那句“你怎么了”。
外界的自然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照在地上，营造出一种炫目的梦幻氛围，只不过现在克林可没心情去欣赏它们了，那些色块反而加剧了他不适的感觉。
克林吞咽着口水，以此来压制住不断翻涌的胃液。
……
脸色发白克林浑浑噩噩地拉着艾迪走出教堂，借着寻找卡西的名义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圈。
卡西自然是没有找到。
赫拉斯则一言不发地跟在克林身后，静静陪着他散了好一阵子的步。
河畔空气中弥漫着的花香气息逐渐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烛火味，克林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也有精力去思考一些问题了。
卡西去了哪里？
为什么大主教堪称平庸的讲演能让艾迪以及其他人如此狂热？
还有——赫拉斯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要来参与进这场弥撒？
这三个问题中，恐怕最容易找到答案的也就是最后一个了。
克林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去，正要向赫拉斯发问时，一阵马蹄声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四匹白马拉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马路上缓缓停下。
马车车身宽大，四轮与支柱上雕刻着月桂叶与橄榄枝，车尾金色的天使雕塑流光溢彩。
克林感觉这辆马车莫名有些眼熟。
嵌金的车门“砰”一下地打开，一个身穿黑袍的英俊青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尊贵的客人。”
他将右手放在左胸，向克林三人鞠躬行礼。
“我的主人诚挚地邀请你们去他庄园中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