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沧海镜)
枯枝上,几只麻雀飞来又飞去。其中一只在枝头短暂停留后,飞到了留香居二楼的屋檐上。
“想不到你打扮起来,比我还好看!”窗子里传出了女子的惊叹声。
只听刷啦一下,一道黑影划过,受惊的麻雀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客房内,白梨已换上了月晴为她购置的新衣。
一件如意纹蹙金鹅黄罗裙;一件牙白色海棠团花轻纱外裳;腰间束着竹青色丝线攒着的风烟纹青玉禁步;头上插着一支银鎏金蝴蝶扁簪。
要说“美”,确实值得几番回眸。清秀的面容、淡雅的气质,如清水芙蓉,像极了凡间江南水乡说着吴侬暖语的柔美女子。
白梨有些拘谨地站在桌子旁,她看着桌上铜镜中的自己,有些诧异,有些迷茫。
月晴倒是一扫昨夜的阴霾,看上去十分开心。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件由自己亲手打造的得意之作,满脸欣慰。
其实,若要真的比美,月晴倒是比白梨更胜一筹。她虽穿着灰衣,头上只束着马尾,未抿口纸,未擦胭脂,可依旧难掩天生丽质的面容。她的美不同于白梨,英气端丽,眉眼间又透着几分调皮的灵气。
但月晴的惊叹确是发自内心的,并非恭维之语。
仙门弟子在着装上,尊崇的是质朴自然,单月晴又是青冥尊主的内门弟子,在穿衣打扮上就更要慎重。且,陌重远也不喜奢华,月晴便只能收起自己的本心,平日里,都是随便穿穿罢了。
于凡人来说,月晴是个三百多岁的老仙,但于仙人来说,月晴不过是个刚到出阁年纪的女子。她自是爱美的,因此,她欢喜白梨姑娘家的装扮,就像这衣服是穿在自己身上一样。
月晴拿起桌上的梳子,替白梨梳着鬓边的一撮头发。她突然很羡慕白梨,脸上的欢喜也淡了一些。
“如果……我也可以这样打扮,大师兄是不是就会把我当作女孩子看待,是不是就会……喜欢……”月晴喃喃自语着。
“月晴!”门外传来了谭玉的叫喊声,紧接着“啪啪啪”的敲门声轰进了单月晴的耳内。月晴的脑子瞬间“嗡”了一声。
“别拍了!”她翻了个白眼,烦躁地走向门口。
月晴刚刚转身,白梨便拿出了一直藏在身后、攥在手中的荷包,趁着月晴开门的空当,她把荷包仔细地塞进了腰封里。
门外,谭玉正傻笑着看着月晴,他自我陶醉着,连挡了别人的路都不知道。
“让开!”一名中年妇女使劲地推了他一把。
谭玉以头抢门,这才不至于摔倒。
那妇人踩着谭玉的外纱下摆,骂骂咧咧地从他身后走过。
“这么宽的道儿不走,挡在路中间,扫门星!”
谭玉刚想回头骂,月晴就大声喝道:“闭嘴!”
谭玉虽不悦,却也不敢出声,他用手搓着鼻翼,对月晴憨笑一下。
有谭玉和月晴在的地方,永远都是那么吵闹,唯有陌重远,始终身处局外,遗世而独立。
自月晴开了门,陌重远就一直盯着白梨。他看到白梨往腰封里藏了东西,虽不知那是什么,但至少可以证明:“白梨”这个人,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白梨也发现了陌重远投来的异样目光,她放下了捻着腰封边的手,怯怯地把手垂在身侧,又将手往身后稍了稍。
陌重远看白梨将裙边越抓越紧,直视她的凌厉眼神便也作罢。
他抬手,一团白气飘起,一件镶着毛边的鹅黄色斗篷垂挂于小臂上。
月晴和谭玉一同看向陌重远,他们吃惊的是:陌重远不知何时变了品味,竟背着他们买了一件如此俏嫩的女子衣物。
月晴不解地问道:“大师兄,这是?”
“白梨与你不同,她没有灵力护体,你买的衣服不能御寒,”陌重远边说边把斗篷递给了月晴,“把这个给她穿上。”
他找了个十分恰当的理由,将斗篷的来处隐瞒了下来。
仅仅是露出的一角亮黄,就牵住了白梨的目光,引着白梨看了过去:那是寄凌寒给她的,是她整齐叠好,放在床头的那件……
白梨愣了愣,心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酸酸痒痒的。她低头,默默地消化着心中的情绪。
月晴接过斗篷后,眼神便再没从手中之物上离开过,她抚摸着斗篷上的绣线,银丝因迎光角度的不同折射出了五彩的光线,仿佛是仙界的云海停驻在了斗篷上。
“好漂亮啊~”月晴的话音里满是羡慕,片刻,她的情绪又消沉了起来。
斗篷上还留存着稀疏的仙气,谭玉看出了这斗篷实属仙界绝品,但他也看出了月晴的心事;担忧的表情只在脸上挂住了一瞬,接着,谭玉又开始嬉皮笑脸了起来。
“不就是一件破衣服么!你要是喜欢,让师兄再买一件就是了!”谭玉玩笑着,想逗月晴开心。
陌重远却不甚在意月晴的小脾气,他沉声道:“我在后院儿的马厩等你们。”
他撂下话后,便向楼梯口走去。
没有丝毫爱惜,月晴将斗篷扔到了谭玉怀里,谭玉一个激灵,将斗篷抱住。
月晴又回身对白梨说道:“等下,你跟我骑一匹马,我用法术护着你,保你不会掉下去。”
她从难过的神色中挤出了一抹微笑,信誓旦旦的语气令人舒心。
在面对寄凌寒时,白梨始终还是害怕的,可面对单月晴时,白梨却能放松许多。也许是同为女子的熟悉之感,也许是月晴那不掺一丝忧郁的纯粹笑容。
白梨不再紧抓着裙摆,心也平静了下来,她回给了月晴一个浅浅的微笑。
谭玉站在月晴身后,无奈地抱着斗篷靠在门上,他撇嘴看向白梨,那眼神里除了有对白梨的怜悯,似乎还有一丝——妒忌。
“两个废物!把我们沧海镜的脸都丢尽了!”
雕梁画栋的大殿上,气氛凝重,沧海镜尊主玄池神尊正站在高台上,怒视着跪在阶下的汐朝和浪显。
在汐朝和浪显身后,还跪着十几名弟子,他们个个俯身低头,看上去十分害怕。
殿内两侧站着数十名弟子,他们的表情或嘲笑、或轻蔑、或冷漠。
玄池神尊涨红着脸,怒气冲冲地在殿上踱着步子。
在他身后左右两侧的青玉座上,还坐着沧海镜的四名仙长,他们用同样的锐利目光,看着殿下的一众弟子。
“你们知不知道,这破事儿已经在仙界传遍了!是个人都能在背后骂我们沧海镜的弟子无能!窝囊!”玄池突然停步,指向汐朝,“你可是我的首徒啊!你在长风镇呆了这么久,居然连一只魔魇都抓不住!你看看青冥派的陌重远,再看看你!你们一群人居然还抵不过人家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