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木的悠悠清香在袅袅烟云中弥散了整个车厢，薛凡麓卷起袖摆，一边任劳任怨地在泥炉上煮着清茶，一边在心中痛斥某位没什么心肝脾肺，只知道压榨劳动力的无良魔尊。
她心中骂得起劲，面上却无半点异样流露，端庄的任谁看了也得夸上一句此女温婉大方。
待煮沸了的水滚入杯中彻底烫开茶叶，雅淡茶香蒸腾，她方又滤茶重新入杯，端放在了江岁寒的手边。
“尊上，用茶。”
江岁寒十分含糊地应了一声，只垂眼阅书没有动作，薛凡麓便壮了胆子正大光明地抬眼往那处瞅，意是想看看江岁寒从方才起看什么看得这般入神。
女子的视线没有半分恶意，只单单是纯粹的好奇，江岁寒就没有管她也没有去注意她半分，只垂着眼，手下捻着的书页又往后翻去了一页。
他在重新翻看沉烨的日谱，想找一些当初被忽略掉的东西。
说来也是奇怪，一开始翻看的时候，江岁寒只觉沉烨此人着实有病，且还病得不轻。
但如今换了种复杂心绪，再度翻独起来，却能从这些字里行间里，窥出当年少年人那不为人知的隐隐欢愉。
当然，如果这日谱里的师尊不是他就更好了，虽然眼下还没有实质的证据来证，但江岁寒的预感一向准得十分可怕……
想到此，他又忍不住觉得耳根发烫了起来，尤其是那些什么亲来亲去的……简直……简直就是……
半天想不出什么词来的江仙尊又默默沉默了下去。
而那端薛凡麓才刚刚偷瞄到书册封面上的字，诧异之下她竟直接疑惑出了声：“日谱？”
正好江岁寒此时闻声抬眼朝她看来，那如染霞云的赤红耳尖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冲撞进薛凡麓的视线中了。
女子陡然睁大了眼，一时间也再顾不上那什么日谱不日谱的了。
薛凡麓还当真是从没见过她家那位向来不要脸的魔君面上，竟然还会出现此种神情模样，于是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十分惊奇地嚷道：“哎！尊上！你耳朵红了哎！”
江岁寒：……
这一前一后的两句话声音不大不小，薄薄一层车帘根本挡不住分毫，是以十分清晰地传到了外头正赶车的使魔耳中。
只见他正挥鞭赶车的手下意识一抖，那腾空挥出去的鞭子在瞬间拿捏不住了力道，抽得鸣兽嗷呜一声，蹄下陡然一个颠簸。
江岁寒顿时恼得更加厉害了，他当即压下手中的书册，似那书册在一瞬间变成了什么烫得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殊不知此种仓惶举动更显出他的几分心虚来。
他强装淡定的冷脸看着薛凡麓，直看得女子心虚干咳一声，灰溜溜地丢下一句妾身出去看看，就赶忙撒腿开溜了去。
待帘子垂下，再无人于眼前时，江岁寒才轻轻舒了口气，又几分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只觉耳根烧得更厉害了。
他心虚个什么？他有什么好心虚的？！不就是看个日谱么！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
再者言……那，那人还不一定就是他了，他有什么好恼的！
捏着书册的指骨蜷了又蜷，眸光闪了又闪，江岁寒最后还是将书册又捡了起来，他抚平册边的压痕，动作带着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几分小心。
他端起手边清茶饮了一口稳住心绪，片刻，又一声无奈轻叹在空旷车厢中响起。
如今，他确实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看着手边的白金册子，江岁寒犹豫片刻，终还是又缓缓翻了开来。
“魔历甲元年赤星日有风无阳”
“在涧中的日子不知比我之前过得快活了多少，又或许是因为我重新开始对往后的生活有了期待，我认识了很多人，可却没有一个人能如他待我一般令我欢愉。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股懵懂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但我想一直这样待在他身边，一直待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手高，腰沉，下肢稳住。”
几声清脆鸟啼叽叽喳喳的从树冠中当传出，阳光下正浓密的树影中，身着青白道袍的半大少年正提着长剑灵巧挥舞。
他不时转脸溜号偷摸着看向树下小亭，就算得了几个冷眼也难掩面上的高兴神情。
从树隙间落下的斑驳光斑映在石案边搭着的葱白指节上，江岁寒饮了一口甜茶，眸光淡淡，不时出言指点少年人用力过猛或是过轻的动作。
经过前些日子的那桩事后，江岁寒就将教授沉烨一事彻底提上了日程。
虽说他并不是很赞同涧中弟子违反涧规私下里斗殴挑事，但却也不能容忍他的徒弟被旁人欺负的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小臂提高，凝神，出剑要迅势。”
随着这话音轻飘飘地落下，只见少年手腕一转，依言提臂，掌中三尺青锋势如破竹，逼人的剑势横扫而去，竟将枝上青叶如数斩下，落了他一头一身。
沉烨胡乱地掸了两下发上碎叶，转脸去冲江岁寒笑，赤金的眸中晶亮亮的一片，带着几分期盼意味，就差没再直白嚷上几句讨夸的话。
任谁在这里也能看出他的小心思了。
江岁寒眸间凝了淡淡浅笑，犹如微风吹拂，泛了层层涟漪的湖面。他放下茶碗站起身朝着等夸的少年走去。
“尚可，只是这处还稍显不足，剑势不够凛冽。”
像所有悉心教导徒弟的师长一般，江岁寒按着往日印象中所见伸出手去。
沉烨微微睁大了眼。
江岁寒从身后半搂着他，那只骨节纤长又彷如精致玉雕般的手，正轻轻握住他的小臂，微凉的掌心隔着薄薄一层衣襟贴在他的皮肤上。
少年浑身僵硬，连带着手臂肌肉也下意识绷紧，脑中轰得一声就炸了起来，唯余鼻尖飘来的好闻清竹味让他不禁攒动喉头，下意识吞咽了两下。
“提剑，”江岁寒握住沉烨的手腕，神情专注地教他动作，熟不知被他拥着的少年脑中早已瘫成了一滩浓稠浆糊。
就连那手脚都僵硬的彷如是没有生命的木傀儡，只能由着江岁寒牵引，方才动作起来。
只是这动作格外僵硬，没有半点方才的行云流水。
察觉到不对劲的江岁寒眉心微微一蹙，继而道：“放松。”他转手捏了捏沉烨手臂上绷紧的肌肉群，有些不明白少年在紧张些什么。
沉烨……沉烨简直就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