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岁寒下颚一点算是应下，沉于脑中思索的，却始终是那个听起来有几分熟悉的地方，就像他曾经在哪里亲眼见过一样。
可究竟是在哪处，他这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没有什么头绪，直到思索着走出了偏殿的门，他才后知后觉的一怔。
方才苍沐同他说得那个人叫什么？江仙长？岁岁？
他身型猛然一僵，瞳孔微微一缩，忽然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会罢，不会就这么凑巧罢？江岁寒欲言又止地转脸看了眼偏殿的门。
那是一扇十分普通的雕花木门，沉烨宫中到处都是，可如今在江岁寒的眼中，那扇门却成了关押什么洪水猛兽的最后一道防护了。
他垂下的指尖下意识一蜷，又忍不住攥了袖子一角，去捻|弄上面凸起的金丝饰物。
方才倒还不觉得，但如今有指向的这么仔细一想，那种奇特的地形，可不就是坐落在南涧当中的秋露涧么？
模糊的云雾被风吹散去，露出景致的一角。
峰峦迭起、高耸入云的三座俊秀山峰一一浮现于江岁寒的脑中。
那片连绵铺开，仿如烈火一般红艳耀目的枫林，在此一刻忽然化作来势汹涌的铺天烈焰，轰的一声径直朝江岁寒席卷而来，灼得他手足无措，却又满心惊骇。
他心头一颤，用力闭上眼，将逼至喉头处灼热的一口气舒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微微颤动的长睫，和紧抿起的唇泄露出他不稳的心绪。
没有成仙前的记忆大都是呈片段式，零碎地存在江岁寒的脑中，令他无法连贯起来，亦想不起什么有关的前因后果。
就好比一些漂浮水面的浮萍，只风一吹便七零八落了。
可如今经苍沐这么一说，就好似冥冥之中有一只大手，将埋在他记忆深处，沾满尘土的残缺碎块捡起擦净，使得其中零散画面渐渐清晰了起来。
过往种种皆浮现于眼前。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江岁寒抿唇，他确实曾经在淮月的帮助下救助过一只银尾小鲛，也的确将其安顿在……缘不归附近的一间屋子中。
从那屋子的窗边，可以看到缘不归中大片火红的枫林。
原来沉烨曾经竟然真的是秋露涧的人么，那他日谱中记下的，诉说满心相思苦的那一位师尊……
江岁寒眉头微微拧起，耳尖却在一瞬间隐隐有些发烫了起来，好似方才那股梗在喉间的热意一路顺着飞窜了过去。
他喉头攒动，想起沉烨对他那些格外熟稔的态度和撩拨，一个极其疯狂又令人不可置信的念头浮现于江岁寒的心中。
下意识抿住指骨皮肉，他满心荒唐又纠结地想道，日谱里的这个人……不会真的是他自己罢？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但，这又为何不可能呢？
江岁寒一时陷入迷惘，丝丝缕缕的线兜兜绕绕地缠在一处，让他解无可解，亦无从下手。
怀疑就像一颗种子，一旦被深埋土中，必是会开花结果的。
看来秋露涧，无论于情于理，他都势必要回去一趟了，江岁寒眸光沉了下来，如同暗夜中沉寂的湖泊，看似平静却暗藏危机。
他一向不喜欢超出他预料太多的事情，就好似凭空陷入一团泥泞当中，沾得满身黏黏糊糊。
想要证实沉烨曾经究竟是不是秋露涧的弟子，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其实很简单。只要他顶着沉烨的这一张脸去见一见师尊，一切的真相就都水落石出了。
认真算起来，江岁寒也有几百年不曾踏入凡尘当中了。
仙者不同于魔者随心肆意，可自由于人界往来。为仙者，不可随意插手凡间的因果尘缘，是以自从江岁寒飞升以后，便再未回过秋露涧了。
听闻江岁寒要只身前往凡间的消息，沉烨当即要求薛凡麓，无论如何都要同他一道前往。
最近的魔域看似太平，实则底下早已暗礁丛生了。
在九昭狱中自爆的那个人身份，并没有他表面展现的那般简单，薛凡麓一路追着线索深查下去，竟查出此事和前任魔尊有关。
原本这些腌臜事，还远不值得沉烨上心，但如今不同，宿在他身体里的是江岁寒。
他容不得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有一丁半点的闪失，也容不得那些阴沟老鼠近他半分。
所以在薛凡麓的不断努力下，江岁寒独身往人界去的念头，最终还是彻底烟消云散了。
——任谁也无法拒绝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可怜巴巴盯着你看的貌美姑娘。
就更别说，江岁寒本身对薛凡麓的印象就不是很坏。
几分头疼地将欢天喜地的女子给打发走，江岁寒轻轻松了口气，他现在真是越来越看不懂沉烨和薛凡麓之间的关系了。
原本他以为这女子，不过是沉烨的众多后宫之一，但是这些天下来，江岁寒却发现并不单单是如此。
亦或是说，魔宫众人对待薛凡麓的态度，尊敬的更像是对待一位身兼某种高职的大人，而不是后宫的受宠嫔妃。
也就更别提，江岁寒已经多次发现，这位薛姑娘指点江山的气势了……嗯，如果她不是经常看着他莫名其妙地笑出声就更好了。
对于此一点，江岁寒当真是有些不明所以。
在出发前，江岁寒依着沉烨记事录中的记载，将尚逗留于魔宫中，还未曾来得及返回封地的即墨魔君临时抓了壮丁。
面对江岁寒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隐在暗处极具威慑感的熟悉迫人目光，即墨无奈之下只得应了下来。
——他并不是很想在大半夜被这位堂兄提溜出去谈谈心。
江岁寒此番出行很是隐秘，身周除了薛凡麓和隐在暗中的几名影卫随行外，便再无旁人，故而并没有像外界透露出太多的相关信息。
毕竟他如今的身份于人界而言也是极其敏感的，一个弄不好，怕是会被有心人拿去多做文章。
与其偷偷摸摸和做贼一般，还不如正大光明地借上门拜访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