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笠拿开,男子的脸这才完完全全出现在两人面前。
原以为一双眼眸已是动人至极,谁知其余五官竟也毫不逊色,整张脸无一处不精致,连薄唇处那抹浅笑都勾魂摄魄一般,崔银柳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仿佛不小心对着那张脸吹一口气,都算是亵渎。
见两人一瞬不瞬盯着自己,那人似乎有些难堪,将脸微微侧了侧:“抱歉,吓到二位了。”
崔银柳这才发现,这生得极美的男子脸上,竟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但那丝毫无损他的俊美,只让人在惊艳中,更多了一丝怜惜。
“公子可是要进去抓药?”她听到自己声音出奇地温柔甜腻:“倒是妾身挡了公子的路了。”
男子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伤疤:“正是,只不过全城的药铺都跑遍了,也没什么好药,能治得了我这……”
他眼神突地黯下来,像是不愿流露自己的伤心事。
崔银柳忙道:“妾身这里倒有几个膏方,若公子不弃,拿去试试也好。”
男子身形一顿:“原来姑娘竟是懂医的。”
崔银柳还未说话,身后丫鬟已挤上前来:“正是呢,公子,我们姨娘家学渊源,祖上三代便是游医,只是到了姨娘这一代,家里没个男丁才断了传承,虽然如此,姨娘自小在家耳濡目染,自然也精通几分,这不,连家中老夫人身子不好,都是咱们姨娘亲自出来帮着抓药调理呢。”
说罢掩了嘴,娇俏一笑。
“姨娘?”男子却并不看她,只微微垂了眸,似有几分怅然若失:“原来是位夫人……倒是在下冒犯了,不过萍水相逢,不敢再多叨扰,告辞。”
连问也没问那膏方一句,竟是径直离开了。
崔银柳和丫鬟不由自主看着他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死丫头,”她也不知为何,胸口突然浮现一层怒气:“谁让你多嘴多舌的!”
丫鬟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也不知哪里惹到了自家主子,只能咬着唇低头请罪:“是婢子多嘴了。”
崔银柳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丫鬟抱着一堆药包,忙忙地跟上了。
药铺掌柜刚算完一笔账,一名老者便急匆匆进来,一进门便唉声叹气:“掌柜的,方才咱们姨娘抓的药,再照样儿来一份!真真是,丫头片子不靠谱,刚过拐角便一跤跌进污水坑去了,白糟蹋那么多好药,还连累我这车夫重跑一趟。”
说完把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掌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崔姨娘家的药吧?您老别急,我这便给您重包一份。”
也没多想什么,照着方才的药方重包了一份,让他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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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县衙再升堂,重新审理断肠草一案。
一开始依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王知县这回早已有了准备,执起签筒中一根令签便要往下扔:“看来都是些嘴硬的,用刑!”
满月死死咬住嘴唇,掌心全是汗水。
两名衙役拿了指枷过去便往她手上套,正要用力,突然身后一个带着凉意的声音传来。
“且慢。”
满月猛地回头:“阿峤哥哥……”
王知县皱眉:“你又是何人?到了堂前为何不跪?”
云峤微微一笑,走到满月身边:“在下云峤,是霍氏满月的未婚夫婿,至于为何不跪……”
他顿了顿,才道:“在下不才,曾也是个读书人,身带功名,自然可以不跪。”
天下皆知,纪国公府世子纪云峤,自小天赋过人,庆安十年便以弱冠之龄考中进士前三甲,就算往前推十年百年,大齐也只他一人有此殊荣。
不等王知县询问是何功名,他已经快速道:“今日来此,是想禀告王大人,此案并非误杀,更不是什么过失杀人,而是实实在在的谋杀。”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王知县顿时忘了自己要问什么,怔了一怔,目光不由得移向底下跪着的霍满月。
这真的是未婚夫婿能说出来的话?哪怕未婚妻犯了事,解除婚约也罢了,何至于这样赶尽杀绝。
“霍满月,”他不由得清了清喉咙:“你未婚夫所说的罪名,你可认?”
“大人错了,”云峤道:“是谋杀不假,杀人者却另有其人。”
“荒谬!”同样跪着一旁的丁文康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就算为了救你未婚妻,你也不能在公堂上胡言乱语,扰乱人心!”
“丁公子稍安勿躁,”云峤并不生气,只朝他一颔首:“受害者是尊夫人和腹中未出生的孩儿,她二人被生生毒死,其状之惨,不忍睹之,难道丁公子不想揪出真凶,让她母子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丁文康目光一闪,却避开了他的眼神。
“王大人,”云峤不再理他,只朝着王知县一揖:“此案说来简单,不过一桩常见的妻妾争宠,以致内宅杀人的事件而已,真凶便是丁公子的爱妾崔银柳。”
“你!”丁文康这次是真的跳了起来:“荒唐,荒唐!大人,你还不快将这卑鄙小人抓起来打死,竟由得他在这胡编乱造,毁我妾室名声?”
王知县自然也觉得匪夷所思,但面前男子长相清贵非凡,又能一口说出丁文康妾室的名字,不由得心中暗忖,自觉不是空穴来风:“你说真凶是崔氏,可有什么证据?”
“崔银柳善解人意,又会医术,原本颇得丁公子宠爱,谁知丁夫人先有了孕,若嫡长子出生,她腹中的庶子便只能屈居第二,嫉恨交加,因此下毒杀人。”
“说你胡说,你还不信,”丁文康冷笑:“不知你从哪儿打探来的消息,崔氏平日的确颇得我宠爱,但她腹中何时怀了孩儿,我竟不知?”
“这便是了,”云峤道:“她因争宠杀人,此刻自然不肯承认腹中胎儿的存在,怕是想等风波过去,再寻个契机将怀孕之事和盘托出,。”
“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可有证据?”丁文康只觉得匪夷所思:“大人……”
“昨日崔氏出门,为丁老夫人抓药调理,却又为自己偷偷抓了安胎药,”云峤打断了他:“若要证据,大人可立即派人去崔银柳房中,说不定还能搜出未服完的安胎药,二则可去南二街的正本堂,找抓药的大夫一问便知。”
王知县略一思忖,便点了两个人分头前往。
云峤又道:“若去丁家,可顺便将崔银柳和她贴身丫鬟传来,既然口说无凭,自然得两相对质才是正理。”
没多时,两名衙役返回,果然带了崔银柳和她丫鬟前来。
“禀大人,”去丁家那名衙役将一包黑乎乎的药渣呈上去:“这是在崔氏房中找到的,属下并不会辨别药材,还请大人定夺。”
另一名衙役正好将正本堂的大夫带了过来,王知县一拍惊堂木:“说,这可是崔氏在你家药房抓的药?”
大夫不知出了何事,战战兢兢前去,辨认半晌,才道:“回,回大人的话,这药材,的确是我家的……”
丁文康忍不住开口:“都黑乎乎一团了,你为何如此笃定?怕不是同这阴险小人串供……”
“公子何出此言?”大夫有些急:“这的确是崔夫人在小店抓的药,原是我开的独门安胎药方,崔夫人说她近日情绪不稳,常有腹痛,因此自行加了双倍的白芍和炙甘草,我才能一眼辨认出来……”
他举着一团药渣喊冤:“大人明鉴,小人的确不曾说谎!”
丁文康不由自主将目光转向了自家爱妾。
崔银柳面色苍白,一只手护着小腹,勉力朝他一笑:“夫君,这是怎么了?妾身的确有了身孕,只是这几日全府上下忙着夫人的葬礼,又要顾着老夫人身体,怕说出来给大家添麻烦,才擅自隐瞒下来,怎么,怎么倒为这事闹得兴师动众……”
丁文康面色稍霁,他刚失了嫡子,此刻突然得知自己妾室腹中还有一个,本该是件喜事,但一想到云峤的指控,又有些高兴不起来。
“碧玉姑娘,”云峤却又开了口:“到了公堂之上,你还要替你主子隐瞒么?”
他道:“那日崔姨娘去花厅跟丁夫人请安,谈起花厅窗下新种的那盆‘金银花’,又得知丁夫人最近有些上火,便告诉她金银花煮水可清火,提议她采些来试试,回屋不久,你们便听说丁夫人腹痛难忍,上吐下泻,你心中不安,崔姨娘却严词厉色,让你忘记之前她跟丁夫人的谈话,并威胁你,若此事被旁人得知,必将大祸临头,是也不是?”
碧玉便是崔银柳的贴身丫鬟,原本也不知自己主仆为何被唤到衙门来,此刻听了这一席话,竟像他当初在一旁亲眼目睹一般,又隐隐觉得,崔姨娘那番话竟与丁夫人中毒离世有关,吓得面色青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王知县好歹也断案多年,哪能不知她此刻状态不对,立刻作势去扔令签:“既然不说,便用刑吧!”
立刻有衙役凶神恶煞上前,将方才没派上用场的指枷哗啦啦一甩,碧玉显然没满月那样的骨气,当即便软绵绵瘫在了地上:“大人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