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下官奉命来平城做主簿，还未上任，就有好友规劝,言之平城不太平，让下官莫要趟这摊浑水。可下官考中进士已有两载，迟迟未曾下派，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下官怎能放弃,便收拾行囊,赶来平城。”
蒋文停顿了下来，挪动了一下身子，继续说道：“下官兴致勃勃来到平城，本想一展抱负，好好辅佐县太爷,将这一城治理得当,谁曾想这一脚踏进来,却是跳进了火坑。”
燕南见他的手在暗中揉捏自己的右腿，道：“你的右腿怎么了？”
蒋文闻言神情一怔,看向自己的右腿,道：“下官在狱中日久,尝尽了苦头，他们这些官差一有不顺心，便来牢房发泄怒气，拳打脚踢都是轻的。下官这右腿就被打折过，后来虽然接了骨,却因为牢房里阴冷潮湿,落下了病根,一到阴天下雨，就会疼痛难忍。”
燕南点点头，她肩上的伤就是如此，太了解其中的痛苦。
“本官便免你跪礼，坐下回话吧。”
蒋文怔了怔，随即感激地说道：“多谢将军！”
蒋文艰难地撑起身子，席地而坐，抬头看向桌案，并没有看向燕南，这是规矩，对上官不能直视，否则就视为冒犯。之前他直视燕南，是他以为燕南和这些官差是一伙儿的，心中对燕南嗤之以鼻。而得知燕南的身份后，蒋文对燕南心生敬畏，所以才会恪守礼仪。
“你说说被诬陷一事吧。”
“是，将军。”蒋文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大约三年前，那时下官来平城半年，整日无所事事，每日只需在簿子上签个名字，什么都不用做，便能按月拿到俸禄，虽然清闲，却觉得心里不踏实。某一日，县太爷突然找到下官，说是有个差事要给我，下官欣喜若狂，以为终于有机会一展所长，哪知竟是祸端的开始。”
蒋文再次停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案，明显陷入回忆当中。
那日县太爷齐浅派人去找蒋文，说是有个差事要派给他，他跟着差役一起来到牢房，牢房的十字架上绑着一个男人，男人低垂着头，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显然是被用过重刑，且已经失去了意识。
蒋文来到齐浅面前，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大人。”
齐浅笑呵呵地看着蒋文，道:“蒋主簿来了，本官今日找你来，是想让蒋主簿帮本官解决个难题。”
蒋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十字架上的男人，道:“不知大人有何难题待解，下官定尽心竭力。”
“本官的难题就是这个人，他偷走了本官的百年人参，却死不承认。你看本官已对他用了刑，依旧是无济于事，本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交由蒋主簿来帮本官解决这个难题了。”
蒋文再次看了看十字架上的人，道:“大人，下官斗胆一问，这人姓甚名谁，做何营生？为何会偷大人的人参？”
“他叫邱光平，是回春堂的郎中，前两日来给本官看病，偷走了本官的人参。本官给他机会，可他嘴硬得很，本官审了一日，有些累了，如今这事便交由你处理，本官便到后堂等候蒋主簿的好消息，务必让他招出人参的去向。”
见齐浅要走，蒋文连忙说道:“大人，您为何认为人参是他偷的？”
“因为在他离开以后，本官的人参就丢了，不是他，还能是谁？”齐浅眉头皱起，明显有些不耐烦，道:“若是蒋主簿不能帮本官解忧，那本官便将差事交给旁人。”
“大人息怒，下官也只是想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才能更好的为大人办事。”
“既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由蒋主簿了。”齐浅不耐烦地挥挥手，带着人就出了牢房。
狱卒见齐浅走了，齐齐看向蒋文，笑着说道:“大人，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审？”
蒋文不忍地看向邱光平，道:“他现下已是昏迷不醒，还是等他醒来再审吧。”
“这个简单，大人稍后。”
狱卒说着，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哗”的一声泼在了邱光平的身上，道:“大人，这水是盐水，他身上如今已是皮开肉绽，但凡碰到这盐水，便是疼也疼醒了。”
狱卒得意地看着邱光平，等待着他痛苦的清醒过来。只可惜等了好一会儿，邱光平也没清醒的迹象。狱卒回头看向蒋文，讪讪地说道:“定是水少了，再来一次，定能让他醒过来。”
狱卒还想再泼，却被蒋文阻止，他走上前伸手探了探邱光平的鼻息，发现他竟没了呼吸。蒋文心里一惊，连忙又摸了摸他的脉搏，随即面色难看地说道:“他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不行，必须马上禀报大人。”
两名狱卒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就连蒋文的叫唤也不管不顾。
蒋文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走向监牢的出口，却碰到了嚷嚷着要休息的齐浅。
蒋文虽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道:“大人，下官方才发现，邱光平竟已断气，应是您用刑过重，才……”
“蒋主簿，本官是要你替我解决难题，不是让你给我制造难题，如今嫌犯竟被你用刑至死，你让我如何向其家人交代？”齐浅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蒋文怔了怔，焦急地说道:“大人，下官刚来，甚至还未来得及审问，他的死又怎会是下官所致？”
“蒋主簿，本官知晓你的心意，无非是想给本官解忧，才一时心切犯了糊涂。不过这邱光平只是个嫌犯，罪名并未落实，若被其家人知晓，恐蒋主簿的官位难保。”
听到这儿，蒋文再想不清楚来龙去脉，那就是真的蠢，他恼怒地说道:“大人，这明明是您用重刑审问，才致他死亡，怎能诬陷下官？”
听闻蒋文这般不识趣，齐浅也变得不耐烦，道:“蒋主簿，你如此说话，实在让人心寒，明明是你立功心切出了错，如今却要诬赖到本官头上，简直岂有此理。”
“大人，狱卒可以证明，下官自来此，什么都未做，他的死与我无关。”蒋文看向一旁的狱卒。
狱卒见蒋文点了名，连忙说道:“主簿大人，明明是您为了讨好大人，立功心切，才让小人对他动的刑，如今人死了，您不能不认啊。”
“你……你们……”蒋文哪还能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他愤愤地说道:“你们这是早有预谋，就是想让我做替罪羊，你们如此颠倒黑白，目无法纪，就不怕此间事发，朝廷问罪吗？”
“问罪？”齐浅笑了笑，道:“蒋主簿，你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吗？是你对邱光平动的刑，便是将来事发也是你被问罪，跟本官有何关系？”
“你！你们！”蒋文被气得脸色涨红，却也知道自己刚来平城，没有人脉，没有钱财，怎可能跟齐浅相比。
“蒋主簿，本官知道你也是无心的，如今他死也死了，无论他怎么死的，他也不可能再活过来，可咱们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本官倒是有个提议，不知蒋主簿肯不肯配合？”齐浅依旧微笑地看着蒋文。
“什么提议？”蒋文强压下心里的怒气，平静地看着齐浅，他想知道齐浅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邱光平不止偷了本官的人参，还治死了人，罪名是板上钉钉的，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会被砍头，不若就说他畏罪自杀，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蒋主簿以为如何？”
“治死了人？何时的事，为何我不知晓？”蒋文此时对齐浅是半分恭敬也没了。
“本官方才没说吗？”齐浅装傻充愣，随即笑着说道：“这不重要，多一条罪名，对我们来说不是更好吗？治死了人，那可是以命赔命的罪名，他畏罪自杀不是更合情合理吗？”
“让我配合可以，但你必须和我说实话，邱光平是否真的偷了你的人参，是否真的治死了人？”
齐浅走上前拍了拍蒋文的肩膀，似乎早就猜到他的选择，道：“是否是真的，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所有人都没事。”
“那这么说，这个邱光平一没偷人参，二没治死人，却被你用刑致死，这到底是为何？”
“这个你不必知道，不过这事之后，咱们就是自家人，有事一起做，有钱一起赚，保证你不出一年，便赚的盆满钵满。”
听到这儿，蒋文终于明白齐浅的目的，以及为何半年来他整天无所事事，并非城中一切太平，而是他并非他们的人，所以他们刻意避着他，如今齐浅借着邱光平的事，拉他下水，将他同化，那齐浅就有了他的把柄，以后他就只能对他们言听计从。
蒋文并不知道邱光平是怎么得罪齐浅的，只以为邱光平是齐浅用来诬陷他的牺牲品。
“你居然为了拉我下水，枉顾一条性命，怪不得城中百姓对你皆是谈虎色变，原来你竟目无法纪至此，简直丧尽天良！”蒋文明白了齐浅的目的，也不在虚与委蛇，疾言厉色地说道。
齐浅做了这么多年的县太爷，除了上官，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顿时沉下了脸色，道：“蒋文，我看你有几分才华，所以才给你一个机会，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齐浅挥挥手，身旁的差役便走上前，一左一右的将蒋文架了起来。
蒋文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愤怒地说道：“齐浅，我可是朝廷命官，你敢对我如何？”
“不过是个小小主簿，我还不放在眼里，把他关进死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