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建宁知府府上来了一个年轻人，是新上任的平城知县王耀，建宁知府柳常俊面见了他。两人在书房谈了许久,当日晚宴柳常俊向家中众人介绍，言之王耀是他长子，让众人心中有数且要守口如瓶。
柳素素的娘亲江如意是柳常俊的正妻，膝下除了有柳素素这个女儿外,还有一个小儿子叫柳慧明,当时只有十岁。突然冒出个长子来,让江如意心里怎能好受，便在晚宴散去以后，找到了柳常俊，她必须问明缘由。
“老爷，您今日那是何意,为何说那王耀是你的长子？”
江家和柳家是世交,江如意和柳常俊自小青梅竹马,长大成人后自然而然地成了婚，十几年来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家中只有一名妾室。江如意原以为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又美满,却不曾想柳常俊竟在两人还未成婚时,便有了孩子。
柳常俊自知理亏，耐着性子哄道：“当年我和好友去吃酒，喝多了才做下的糊涂事。这孩子的娘亲已逝，他也已经长大成人，如今又凭自己的本事做了官,不过是想认祖归宗,我从未尽过一日为父之责,本就理亏，也不好拦着。”
“那他母亲是谁，为何怀了你的孩子，却不曾来找你？”
“她本是有夫之妇，若让她夫家知晓怀了我的孩子，那她还怎么活？”柳常俊走到桌前给江如意倒了杯茶，道：“你放心，为了我们的官声，这事决计不会外传，所以也就只有咱们自家人知道，就连下人也不知，他不会跟慧明争什么，这柳家以后只会是慧明的。”
江如意接过茶杯，心中的怒气稍缓，道：“我生气并不是怕他来争什么，而是气你瞒了我那么多年。”
“好了好了，夫人莫气，为父知错。”
柳常俊和江如意不会想到，王耀进入柳府的那日，便是他们灾难的开始。
王耀的母亲并非是有夫之妇，而是青楼老鸨的丫鬟，那日柳常俊和朋友们一起去青楼喝花酒，喝醉了的他不顾丫鬟的反抗，硬是强了她，事后她便怀了孕。后来老鸨便带着丫鬟去找柳常俊，柳常俊死活不认，因为当时他和江如意正在谈婚论嫁，若是这事传到江如意的耳中，以江如意的性子，这婚事恐怕要被搅黄。不过柳常俊心虚，就打发人给了老鸨一百两银子，算是了了这件事。
再后来，老鸨想让丫鬟把孩子打掉，这样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出来接客。可丫鬟不想做妓子，便偷跑出了青楼，却又不敢回家，只能四处游荡。
一日，她饿晕在一处农户前，农户是个光棍，因家中太穷，已经年近三十还未曾娶妻，眼看着这么漂亮的女子倒在门前，哪能无动于衷，便将人带回了家里，自此丫鬟便成了农户的媳妇。
农户怕她逃跑，每日出门都会把她捆起来，一在外面受了气，回到家就对她拳打脚踢。即便是她怀孕八个月，该动手还是动手，以致于她早产。
农户从接生婆口中得知孩子的月份不对，便知这孩子不是自己的，便想将孩子活活掐死，她苦苦哀求，保证一辈子给他当牛做马，才算将孩子保了下来。不过以后的日子便不是她一人受苦，就连王耀也跟着受罪，隔三差五就会被农户暴打一顿。
这样的日子，王耀过到了十岁，直到有一次农户差点把王耀打死，丫鬟才算醒悟，偷偷买了砒/霜下在了农户的酒里，将农户毒死，两母子偷偷把人埋了，对外谎称农户出外做工。因农户平日里不招人待见，也没人过问，两母子这才算逃过一劫。
又过了一年，王耀的母亲受不住内心的煎熬病死了，临死前将他的身世告知了他。她是想让王耀认祖归宗，而王耀却不以为然，他认为他们过得如此凄惨，皆因柳常俊种的恶果，他必须报复。于是，他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养活自己读书，又依靠刘家的财势助他进京赶考，疏通关系，终于如愿来到平城做了知县。.七
当时建宁都指挥使是姚振，他想拉拢柳常俊，在建宁坐土皇帝，可柳常俊没有答应。王耀便毛遂自荐，接下了这个任务，所以他上门认亲。只是他的目的并不是劝说柳常俊，而是可以挑拨他与姚振的关系，让姚振视其为眼中钉。后来他见火候差不多了，又向姚振献策，伪造证据，诬陷柳常俊贪污赈灾银，以致柳常俊被下狱砍头，家中男丁充军，女子充当官妓。
王耀在刘府来往时，便对柳素素一见倾心，只是碍于身份，不能付诸行动。如今柳家家破人亡，外人又不知他们的身份，便用尽手段将柳素素从教坊司弄了出来，又建了如今的别院，将她养在院子里。
燕南听得瞠目结舌，道：“这么说你和王耀是……亲兄妹？”
“之前的十五年我都是这么认为，直到某天我终于知晓了真相。当初父亲确实有过这么一段往事，也确实有这么一个儿子，只是真正的王耀早就死了，现今活着的和你一样都是顶替的。”
这件事真是一波三折，即便是燕南也不禁一阵惊讶，道：“那现在的人是谁？”
柳素素摇摇头，苦笑着说道：“我查了十年，也没查到他到底是谁。”
“王坤出生之后，你以为是……所以才对他多加疏远？”
“是王耀害得我家破人亡，沦落到教坊司，成为人人唾弃的妓子。若不是王耀看得紧，王坤不会出生，他就不该存世。”柳素素顿了顿，眼底愤怒变成悲伤，道：“我以为我恨他，可如今听到他死了，却发现原来我对他并非无情。”
燕南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不是王坤？”
“我对坤儿的态度冷淡，儿时他每次问我，为何对他并不亲近，我不回答，他便不敢再问。渐渐他长大了，一次跑来问我，我便将所有事和盘托出。他无法接受，逃离了别院，自那以后便不再叫我母亲。”
“就只因一个称呼，你便认定我不是王坤？”
“我们最近一次相见，还是半年前我生辰那日，我们三人围坐在桌前吃饭，只有王耀自己在说笑，我们母子相顾无言。而今日你不仅叫我母亲，竟还出言维护，这很反常。不明真相的王耀或许会以为是你懂了事，可我不同。”
无论她是如何发现，燕南的身份暴露已是事实，她必须弄清楚柳素素的用意，道：“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要我做什么？”
“你杀了我儿子，我本该为他报仇，只是我心里也清楚，这是他作恶多端，该有的报应。我可以替你隐瞒，也可以助你成事，只求你能助我报仇，我要亲手杀了王耀。”
“以他对你的宠爱，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没机会杀他？”
燕南很是疑惑，两人同床共枕，同桌吃饭，怎会没机会下手，若换成她，王耀恐怕早就死了。
“怎会没有机会。只是慧明在他手上，若我敢有半点异动，他就会对慧明下手，那可是我柳家唯一的男丁，若慧明出了事，我便是死，也无颜面对父母。”
王耀抓住了柳素素的软肋，让她投鼠忌器。
“原来如此。”燕南点点头，道：“那这么多年，你可曾见过柳公子？”
“见过，每年的清明，王耀会带他来见我。慧明现今已经娶妻生子，这也算是这么多年唯一值得欣慰的事。”
“那柳公子是以何为生，住在何处？”
“王耀为他在衙门里谋了个文书的差事，就住在王府的隔壁，一处两进的宅子。”
“当年出事时，他也十几岁，就不曾想过为你父母报仇么？”
“怎会不想？他与我一样，我为了他委曲求全，他又何尝放得下我这个姐姐，我们两姐弟如今只是为了彼此苟延残喘罢了。”说到伤心处，柳素素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燕南看着她，只觉得可怜，她们的身世相差无几，只是选择各不相同，所以她们如今的处境截然相反。她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柳素素却要依靠他人来解救，她很庆幸，自己选对了路。
“我原本就是为了对付王耀，所以便是你不说，我也会对他下手。至于是否能让你亲手杀了他，这我不敢保证。”
虽然柳素素说的情真意切，但燕南并不能完全相信她，毕竟柳素素的儿子死在她手上。
柳素素妥协道：“好，只要能报仇，无所谓谁杀了他。”
“王坤今年也二十有二，为何至今未曾娶妻？”燕南问出心中疑惑。
“他有隐疾，不能生育子嗣，未免旁人说三道四，便一直未曾娶妻。”
“什么？”燕南闻言心中大惊，道：“此事都有谁知晓？”
“我和王耀，其他知情的人，都被处理了。”柳素素见状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我需马上回去，否则会出大事。”燕南急匆匆地走向房门，随即说道：“刘夫人需帮我绊住王耀。”
柳素素点点头，道：“好。”
燕南连忙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找到张豹，问道：“老爷呢？”
张豹答道：“回统领，老爷刚走。”
“追！”燕南骑马追了上去，张豹紧随其后。
一炷香后，燕南追上王耀的车队，来到王耀的马车前，道：“父亲，母亲突然昏了过去，您赶紧回去看看。”
王耀掀开车帘，担忧地说道：“方才好好的，怎会昏倒？”
“孩儿不知，父亲还是回去看看吧，孩儿回城去请大夫。”
“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