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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城山间一处墓碑前，燕南蹲下身，拔着墓前的荒草。待清理完，她索性坐在了那些荒草上，拿起地上的酒壶，倒了一杯，洒在了地上。
“老孙，转眼三载已过，咱百户所的兄弟，又送走了一批，没剩几个了。”燕南又续了一杯酒，洒在地上，接着道：“也不知你现下是否已经转世投胎，若是还没，就使使银子，争取投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辈子安安稳稳就好。”
孙全家里早就没了人，所以燕南将他的骨灰安葬在了苍山的寺庙外，这里风景好，还清静，每当他们百户所的兄弟值守时，都会带着酒过来跟他聊聊天，燕南也是一样。
燕南倒了杯酒，小口的喝着，沉默了一会儿，道：“老孙，我要走了，皇上下了旨，召我回京述职，以后怕是不能来看你了。你放心，百户所的兄弟们但凡在，定会过来陪你。若是他们……那我便把你接回京城，不会让你寂寞的。”
燕南又坐了一会儿，仰头喝光杯中酒，道：“老孙，我走了，再见时或许会是另一番模样，到时你可别认不出我。”
燕南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子恒见燕南过来，将手中的披风递了过去，道：“大人，山间风大，您还是穿上吧。”
燕南接过披风一抖手，就穿在了身上，道：“走吧，下山。”
三年前的那场大战，楚明战死，皇帝震怒，誓要查出真相，在燕南的精心安排下，给了皇帝一个真相，孙乾成功地成了她的替死鬼。通敌叛国，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名，燕南不想多造杀孽，便派人将孙乾的家眷秘密转移，接到了苍城。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燕南再看向自己的双手，白皙的颜色变成血红，她连忙闭上眼睛，她不能有丝毫动摇，否则万劫不复的就不只是她自己。
很快燕南便接到了圣旨，言她守卫苍城有功，擢升她为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一职，又是一大阶的跳跃。燕南却不见丝毫欢喜，她明白这官阶是用兄弟的命换来的。
又是三年征战，燕南的官职也由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一职，擢升到都指挥使一职，正二品，已是地方武官最高的官职。
从燕南十四岁入伍，浴血奋战整整十载，到她如今二十四岁，能从一个毫无背景的大头兵，坐到现在都指挥使的位置，足以证明她的能力，这样的人既让上位者欣赏，同时也让他们忌惮，唯恐他们功高盖主，起了不臣之心，所以皇帝再次故技重施，将燕南召回京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皇帝如此，正中燕南下怀，这就是她多年努力的目的。
回到府邸，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刘满等人来过。
燕南点点头，看向方子恒，道：“明日便要离开了，今晚大家便聚一聚，你去把驻守苍城的那些老人请来，还有咱们原来百户所的弟兄。”
“是，大人。”方子恒转身退了下去。
燕南看向刘松，吩咐道：“你让厨房多准备一些饭菜，酒肉都不能少。”
“是，大人。”孟良化名刘松，留在了燕南的身边。
燕南回到书房，张山便沏好茶端了进来，放在燕南手边，道：“大人，外面天寒，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燕南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抬头看向他，道：“张山，明日我便要启程回京，大抵不会再回来，你是想随我去，还是想留下。”
张山憨笑着说道：“自然是随大人去京都了，标下也想见识一下京都的繁华。”
“张山，京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勾心斗角，暗潮汹涌，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个皇亲贵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在边疆，虽然会有征战，人却活的简单。”
跟着她的人都不得善终，若是可能，她不想连累他们。
“大人，兄弟们的命都是您救的，去不去京都都无所谓，就是想跟着您。大人放心，若是到了京都，标下等绝不给您添麻烦。”
“跟着我，你们今后要走的路会更加艰险，你们要三思。”
“不用三思，标下已经问过兄弟们，只要能跟着您，就算刀山火海，兄弟们也绝不含糊。”张山拍着胸脯，认真地看着燕南。
燕南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便随我去京都吧。”
张山笑着说道：“那大人您歇会儿，标下去通知兄弟们。”
“去吧。”
燕南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荷包，这是沈堂送给她的，上面绣着一只燕子和一株海棠。燕南轻轻抚摸着上面的针脚，这明显是女子的手艺，应是沈堂拜托别人绣的，想要将自己的心思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只可惜她粗心的忽视了。如今人已不在，她只能拿着个物件去怀念过去，还真是讽刺的很。
“沈堂，我要回京都了，可以为你去扫墓了。你放心，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转眼已是傍晚，方子恒在门外敲了敲门，道：“大人，人都到齐了。”
燕南收起荷包，起身来到门前，开门走了出去。她看向门外的刘松，问道：“酒菜可准备好了？”
刘松躬身答道：“回大人，已经准备妥当。”
“好，那就走吧，待会儿你们两个一起入席。”
方子恒应声，跟在燕南身后走了出去。
刘松却怔了怔，眼眶竟有些发酸，道：“谢大人。”
虽然他是孤儿，但说到底他都是梁国人，当初燕南信守承诺，放他自由，他却无处可去，燕南见他如此，便留他在身边。这三年来，他恪守本分，照顾燕南的一日三餐，燕南对他态度也很是温和。明面上看，是他取代了孙全，其实他心里清楚，在他们心里孙全一直都在，而他从未真正融入过。而今日燕南的一句话，突然让他破防，三年的相处，人心总是肉长的，他终于成功的融入了他们。
见燕南步入正堂，众人见状齐齐行礼道:“标下参见大人。”
“都是自家兄弟，无需多礼，都坐吧。”燕南径直来到桌前，坐到了上首。
堂中一共两桌，每桌十人，却还未坐满，燕南看的心里发酸。她旗下的百户所，百名兄弟，如今已是寥寥无几。
众人见燕南坐下，也相继入了座，齐齐看向燕南。
燕南沉吟了一会儿，道：“想必你们都得了信儿，皇上下了诏令，让我回京述职，我猜测大抵会留在京都，这一去也不知何日才能与兄弟们见面，便想着趁着还在，请兄弟们聚上一聚。”
刘满见众人有些感伤，笑着说道：“大人回京是好事，不必再风餐露宿，不必再东征西讨，终于能好好养身体，标下等为大人高兴。”
燕南肩上的伤虽然已经愈合，到底是落下了病根，每当阴天下雨，总会钻心的疼。
张岭跟着附和道：“对啊，大人若想再进一步，就必须进京，这是好事，大家高兴点，别一个个哭丧着脸。来，大家举杯，预祝大人能步步高升！”
张岭和刘满在燕南的提拔下，现在任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一职，正四品，在地方也算是不小的武官。他们心里清楚，自己能有今日，全靠燕南的筹谋，对燕南也是忠心耿耿。
众人扬起笑脸，举起酒杯，道：“预祝大人步步高升！”
燕南也跟着端起酒杯，道：“预祝兄弟们平平安安，干！”
“干！”众人一仰头，一杯酒喝尽。
燕南看看空着的位置，起身说道：“这第二杯酒，敬死去的兄弟，愿他们来世都能平安喜乐，健康长寿！”
众人纷纷起身，高举酒杯，道：“敬死去的兄弟，愿他们来世都能平安喜乐，健康长寿！”
看着酒水洒在地上，浸入泥土，众人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燕南重新入座，看向众人，道：“现下苍、蒿两城百姓早已心向我们，若梁国再来夺城，与我们而言是好事。”
三年前苍山那场大战之后，燕南将孙乾控制，以戴罪立功为由，调集了楚明带来的楚国大军，将蒿城围了起来。蒿城的粮仓和远征大军的粮草都被他们焚毁，城中就算有粮也撑不了多久，他们只要切断蒿城与梁国的联系，就能困死他们。
困了半月，蒿城就彻底断了粮，燕南就让楚国军士每日在城下生火做饭，不做别的，就熬肉汤，肉的香味飘进城中，让原本就饿的蒿城军士更饿了，很快就有了动静，不少值守的军士偷偷叛逃。燕南严令楚军善待投诚的梁军，第二日便让他们在城外喊话，紧接着更多的人叛逃，城中守将拦都拦不住。
一个月后，为了城中百姓不被饿死，城中守将高丘宣布投降，而就在燕南等接收蒿城时，饿的头昏眼花的梁钰等人，趁乱逃离，这才避免了再次被俘虏的下场。尽管如此，燕南也成了梁钰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刘满接话道：“现今的蒿城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比郭嘉在时日子好过多了，百姓们辛苦一辈子，不就为了吃穿嘛，对咱们自然是心之所向。”
张岭跟着应声道：“老刘说的是，这都多亏了大人，不仅鼓励百姓开垦种地，还分给了军中战士田地，这三年，年年丰收，就算京中不派粮，咱也不怕。”
“民是国之根本，百姓有了安稳的日子，国家才能安稳。”燕南顿了顿，道：“明日之后，我便离开，这边疆就交给你们了。”
“大人放心，标下等定不会让您失望。”
“好，我敬兄弟们一杯！”
“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