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楠郢与青君睁开眼时,站在一处高山洞府之中,彼此无话,朝着洞口走去。
青君先行一步,只到洞口便停下脚步,他探头朝下看,山洞之外竟然是万丈悬崖峭壁,他回首问道:“这又是什么地方?你的云鹤扇莫不是坏了?”
柳楠郢抬头四下瞧瞧,洞口之侧,忽有人语传过来,他轻抬下颌示意青君,“有人。”
两人靠在山洞侧壁朝着侧面看去,想来这座山有多个山洞相连接,洞口都对着同一片悬崖。
只见魏月儿穿着一身彩羽悬饰的玄衣,似是巫祝祈福时所穿的衣裳。她那如弦月的眉眼此刻全是眼泪,如断线珍珠,颗颗掉落,“哥哥,若我死了,当真可以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我……愿意的。”
魏芜歌使劲拽着她的胳膊,似要让她清醒过来:“月儿,别傻了!几个月一滴雨都未曾下过!选十六岁的女子祭蟠龙潭,不过是他们的说辞。你死了若还不下雨,他们定会寻别的办法。你回来!听哥哥的!你定会没命的!他们说这悬崖下是蟠龙潭,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传说而已!并没有人真的见过蟠龙,也没有人见过这崖下水潭。不过是急于求雨,巫祝乱说的。”他着急万分,说着说着眼中也留出泪来,万般不舍。
柳楠郢靠着石壁,青君面对着他,侧耳倾听。
他似是怕声音太大,吵到那对兄妹,就小声在青君耳边说道:“楚国崇巫,想来是大旱,着巫祝占卜,选中魏月儿作为圣女,来生祭求雨。”
青君面上不悦,“生祭?布雨施泽自有此地水神,与这女儿何干?”
柳楠郢小声说道:“楚王无道,奸佞乱国,使得民不聊生,得此祸患。有些命里注定,确是天人也无奈,只得袖手。”
青君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已再无距离,他低头靠在柳楠郢肩上,贴着他耳边,“什么叫做无奈?袖手旁观岂是对的事了?”
柳楠郢推了他的肩膀,觉得他是故意轻薄于自己,“你们东海龙宫司掌水系,这事你何必问我?自是此间国将不国,行到绝路,只待一场大难,从新来过罢了。你也活了上千年,这点道理怎会不懂?”
“我……”青君被噎的竟说不出话来,他一觉睡了一千多年,他真是不懂。
但更气的是,这人不但不理解他,还一副被自己占了便宜的样子,让他心中微怒,那便索性就顺了他的意,自己就轻薄他好了。
他抬手擒住柳楠郢在他肩膀的手腕,推到山壁上,声音妖娆阴险,故作冷笑模样,“哥哥不知我睡了一千多年么?这道理我确实不懂啊。”
柳楠郢一脸怒色,可青君手劲儿太大,他被圈在青君和山壁之间,竟不得脱身,“你要做什么?”
青君将头低下,摆出一副去索那人的唇的架势,“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哈哈哈哈哈!带着面具我还能亲你不成?”原本就想吓他一吓,让他知晓自己的厉害,见他有些生气,自己没忍住就笑出声来。
柳楠郢觉得手腕上的力道小了许多,忙抽了出来,“幼稚!”
“月儿!你回来!”魏芜歌的叫喊声传到了山洞。
“哥哥,若我逃了,你怎么办?咱们府里,上下一百多口人怎么办?巫祝既然已经选了我,我逃跑,置你们于何地?”魏月儿背对着兄长,她的青丝随风飘扬,那背影似坚定了许多。
“我只你一个妹妹,我们自小相依为命。眼下我终于做了郡守,刚可以给你好日子了,你若祭了潭,他日我入了九泉之下,如何同爹娘交代?”
“你放我走吧,若是被那些人发现我逃了,这便说不清了。”
“你快把这身衣裳脱这里,我伪造成你失足落入悬崖的假象,马车在山后,我们即刻就走。此间一切我都可以不要,这郡守我不做也罢,可你不能死!”
一阵慌乱的铃铛声随着人的脚步声,赶了过来,“郡守大人这是作甚?祭天求雨是楚王的旨意,你也敢忤逆?”说话之人,玄衣彩羽的衣衫上缀满了铃铛,原来是巫祝。
魏芜歌看了看巫祝身后,并无其他人,又瞧了一眼这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女子,暗下杀机,“巫祝大人,借一步说话。”他将她引至悬崖边,脸上竟生出一抹冷笑,扮作客套,“你看,这崖底的蟠龙……”
巫祝面生惊讶之色,蟠龙潭不过是个传说,难道是真的?她抬头望去,然后整个人就被魏芜歌推落悬崖,“啊!”
那哀凉凄惨的叫声在空旷的悬崖间回荡,峭壁似也感受了生命陨落的快意,回声,绵延不断。
“哥哥!”魏月儿眼见兄长杀人灭口,吓得不轻,这哪里还是自小教导自己,为人切要端正的兄长,她满眼惊恐,呜咽着:“为何,要杀人……她,她不过也是,身不由己罢了!”
魏芜歌似听得那巫祝肉身摔打在坚硬岩石的声音,血液四溅,化作肉糜,腹中一阵恶心翻滚,几欲吐出来。他的手攥着胸前的衣襟,牢牢的压着,指节泛青,努力按着胸膛不让自己吐出来,“我不杀她,死的人就是你,世间正道,竟只剩你死我活了。”他字字如刀,硬冷异常。
“可她死了,还会有别的巫祝,我们,岂还有生路?原本只是我一人罢了,眼下……哥哥何必如此,前面只有死路一条!”月儿哭着嘶吼道。
“天不给我路,我只能开一条。”魏芜歌眼神坚毅,他明白自己已然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没的选了。他拽起瘫坐在地上的月儿,剥下她那身巫人七彩的外衣,拉着她往山后走去。
柳楠郢和青君跟了上来。
“你们……月儿,月儿,带我走吧。”树林中蹿出一个女子,对着魏芜歌兄妹说道。
魏芜歌没料到此间还有人在,既然手已沾血,那也不差这一个的性命。他刚欲抬手,就被月儿双手攥住了胳膊,“哥哥!哥哥!万若同我一样,都是要被献祭给蟠龙潭的女子,她……她也可怜得很。我们,带上她吧。”
月儿是在暗示哥哥不要再动杀机。
魏芜歌看着月儿那泪水迷离的眼神,竟一瞬按下了杀意,想到此女无辜,寻个地方让她自生自灭罢,赶路才是要紧。
他已将月儿的巫衣布条挂在崖边,伪造了坠崖的假象,拖得一时是一时,他们必须要赶在天黑之前出蒙城,还要离开楚国,进入魏国地界才算安全。
这一日巫祝带着甄选的“圣女”来此处占卜,要根据所选生祭女子的本尊,卜卦推算出求雨祭祀的时辰。魏芜歌作为郡守,早得了消息,因在此地等候,欲带妹妹逃走。
可这祭祀之礼是楚王钦点,巫祝之臣甚是重视,带了一众官兵。荒山野岭,马车狂奔,惹了官兵注意,发现祭祀圣女与巫祝皆不见,快马追来。
魏芜歌驾着马车一路狂奔,月儿和万若扶着车上的横木颠簸着。
“哥哥,我们要去哪?”月儿问道。
“魏国。”
“那府上那些人怎么办?”
“我来时已用金银打发了众人,只说我要休官归故里,让他们各自找出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后半句,魏芜歌底气全无。已行至此处,他也顾不得了。
一直不敢张口的万若,幽幽问了一句,“烦请魏公子到蒙城城门处,把我放下可好?”
见驾马之人不说话,万若赶忙说道:“万若可怜,没有月儿这样,肯为自己放手一搏的兄长。万若也活该,我也不能放下家中父母兄长不理。”
此女无辜,魏芜歌也下不去手,只好冷冷的道:“好。丑话说在前头,你且想好说辞,嘴巴捂严实了。我们的行踪跑出去半点,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好。多谢魏公子救命之恩。”
柳楠郢望向魏芜歌马车逃走的方向,那尘埃似还没落尽,他心中落寞,看着望不见底的悬崖问道:“这悬崖底下果真有蟠龙潭么?”
青君轻蔑一笑,“不过磊磊白石,水都没有,何来的潭?更遑论蟠龙呢?这巫祝,害人者终害己。”
柳楠郢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难过,他既知这些人的命运,却无可奈何,“我们回所非楼吧。”
青君问道:“不追了?”
“我知道结局了。”
青君见他状态似不大好,脸色难看的很,他不关心别人的生死结局,他只想知道柳楠郢何以如此难过,“你怎么了?”
“我之前遇到魏芜歌时,他已经是鬼。那说明不论他如何逃命、挣扎,终是死了。他死后修厉鬼千杀之道,定是有恨,想来魏月儿也定死了。我既已知晓结局,有何缘由再经历一遍这过程,不过是让自己多些感伤罢了。”柳楠郢从腰间拿出云鹤扇,展开来,低声哀叹了一句,“而且,同他们一起逃命的女子,我也认识。”
“竟这般巧?她是谁?”
“我哥哥凌午君后来娶的夫人,万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