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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楠郢搜寻着一千多年前的回忆，娓娓道来，“有过一面之缘。当年，也就是眼下的此刻，之后的三年，我师父交给我一个任务，邺城有离魂索命。我去了之后便受一个唤作姜小婵的孤魂野鬼所托，帮她找夫君。她夫君魏叔文战时救边去，这一去便杳无音信。姜小婵等了一十二年，可等到她死，都没有半点消息。我们……我当时查到魏叔文，在魏国亡国那一年，被大梁城的洪水冲到了楚地。待我沿着水流追溯过去的时候，没有找到魏叔文，却遇到了这个人——魏芜歌，他说魏叔文往生投胎去了，与他夫人也是阴差阳错。”
“然后呢？”
“然后……”柳楠郢努力回想着，他喃喃自语，“魏芜歌……他……他当时摆阵圈冤魂，炼化厉鬼，可他说那些我们放入五行莲花杯的冤魂，于他无用……难道……他说了谎？”他眼中目光渐渐清晰明亮，他心中有一个难解之谜，盘旋了千年，忽然在这一日，好似掀开了一角，要展开在他眼前。
当年他焚了心脉打算随岑清垅而去，而那死劫竟是他飞升的天劫。后来云鹤扇上的云白鹤曾告诉他，杀了岑清垅的千把利剑应该是千魂杀，在柳楠郢天劫的那一道紫雷劈下时，被震成了黑色齑粉，挫骨扬灰，随风散了。
若有生灵想修厉鬼，获得千魂杀的法力，需先聚集上千个冤魂，生祭了自己变成鬼，然后与千魂杀决斗，赢了，才能拥有千魂杀法力的技能。
柳楠郢思索着，倘若他上一世遇到魏芜歌时，他已聚齐了上千个冤魂，且生祭了自己，那么，他躲在五行莲花杯里可能是借着五行莲花杯里的灵气，促千魂杀的形成。
在自己与岑清垅打开五行莲花杯时，千魂杀形成，同时与魏芜歌幻化的黑影决斗。两相追逐，黑影躲避之时，千魂杀朝着柳楠郢奔去，岑清垅挡在了他身前。
柳楠郢面带不解又讶异的神色，看了看青君那獠牙面具，怎么觉得他们此行有所指？似背后有人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还要帮他再将岑清垅那一世的故事，从另外一个人的角度看清楚。
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背脊发凉，不敢去设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面生疑惑，“只是，这……好生奇怪。”
青君也觉得诡异，半分蟾阁璧的影子都没有找到，怎么偏生似入了柳楠郢的前生，牵扯到了他的过往，可眼下他更确定，这同他那些破碎的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了？”
“我遇到魏芜歌时，他已是鬼，命丧多年，可眼下这人……这人分明是活人啊。”柳楠郢不自觉的展开云鹤扇，放在胸前摇晃，像是在帮自己盘算和回忆过往。为何帮青君寻蟾阁璧会来到此间？
青君问道：“感觉好似有人想让你看看魏芜歌的前世啊，他非我龙族，蟾阁璧同他有什么干系？这其中可是有什么渊源？”
“还有一事很是奇怪，我哥哥确实有续弦的夫人，可夫人并不姓魏，也不是蒙城郡守的妹妹。起码，在我之前楚国的这段人生里，我从未听过魏芜歌的名字。”
魏芜歌同妹妹魏月儿只在所非楼里饮茶聊天，不多时月儿便吵着要兄长带她去采买下月嫁入郢都的嫁妆，兄妹二人往闹市走去。
柳楠郢起身抬脚欲追二人而去，青君伸腿拦在他腿前，他脚下虚空，一个趔趄，身子朝着邻桌砸去。
青君忙又伸手揽腰将人拦住，顺势将柳楠郢拉坐在他腿上，不禁得意的笑了一声，“柳山神，还是……如此，喜欢投我怀，入我抱。”
柳楠郢觉得这人又要开始耍孟浪无赖之举，可眼下还有要事，没工夫同他磨牙，“我想追去看看。”
青君收起轻浮的语调，双手抱在柳楠郢腰间，头靠上他背脊，声音似是无力，低声道：“我不打趣你了……只是我不知为何，困的很，四肢无力……”青君自己已然控制不了席卷而来的困意，就只好伸腿拦住柳楠郢，顺势靠在他身上几欲睡去，朦朦胧胧间，他觉得自己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只想同那个白衣公子再说一句话，“哥哥，救我……”
柳楠郢感觉腰间一热，刚想骂他无理，就发现这人已经靠在他后背，不在动弹，似是昏睡过去，“你，唤我什么？”
那声“哥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抬手唤起一道银色灵力，缓缓注入青君灵台，好在人并无大碍。可这样的健壮青年，怎么会无端端忽然睡去呢？
他从青君腿上站了起了，拉起长长的袖摆，又蹲在青君椅子前，一手护他膝，一手护他后背，将人腾空抱了起来。
嗯，好沉啊。
柳楠郢将青君抱到所非楼客栈内的床上时，已大汗淋漓，腿脚蹒跚，几欲站不稳。
他伸手一道掌风将门窗都关上，随后双手交叉，十指捻诀，设了一个结界，将二人护在期间，他轻声对着青君说了一句：“你且安心睡吧，我护着你。”
*
青君梦里看见一个青衣少年，同自己十八岁时长相颇似。梦中似是柳楠郢与十八岁的自己相遇的故事，不过那个自己不叫做青君，而叫做岑清垅。
梦中雪花如席，北风怒号，四下白茫茫一片皆看不清。
他头上系着一根淡竹色发带，身着一袭水青色圆领袍，腰系一根石青色绦子，上坠着一个神兽图腾的玉玦，脚蹬一双白色短靴，正倚靠在檐柱上睡觉。
柳楠郢走过来，“小公子，快醒醒。冰雪天里，以地为席以天为被，是会冻出人命来的。”
……
“人间的苦，有万般折磨。你若执着于此，就是不放过自己了……”
“能被你收了，也是我的福报了……”
“我知你夜夜都做同一个噩梦，梦里有个叫做郢都的城，那是你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执念。我的法力不强，大概只能让这千里杏树，为你下一场杏花雨了。我希望拿这场杏花雨，换你每一个夜里的噩梦。愿你此后，夜夜梦中，有杏花点点，春意阑珊……”
斗转星移，乌飞兔走，梦中日月轮换，一世倏忽而过。
那一世的最后，岑清垅满身是血的靠在柳楠郢身上，冲着他笑：“哥哥，别哭。你看，我也没有怎么样……”
柳楠郢抱着岑清垅，将他的头靠在了自己怀里，他轻摸岑清垅的眉眼，焚了自己心脉，口吐鲜血，倒在了岑清垅的身上。
……
“哥哥！哥哥！”
柳楠郢正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被青君叫喊的呓语惊醒。
他起身走到窗边，见青君双手握着拳头，轻轻颤抖，似在梦魇之中。他忽然想去掀开那麒麟獠牙面具，看看这面具之下的人究竟生的怎样的面容。因为，这句“哥哥”，让他想起了阿垅。
柳楠郢抬起竹节般白玉手指，抚上了微凉的面具，手指抓着面具轻轻抬起……
“别碰！”
青君忽从梦中醒来，抬手攥住了柳楠郢面具上的五指，“面丑无法见人，吓坏了你，还得钻我怀抱里，毕竟你也不轻。”青君拽着柳楠郢的手，顺势坐起身来，冷冷的说道。那语气似是带着梦里的寒意，让人倍觉冰冷。
柳楠郢垂眸试探，“你做了什么梦？”
青君一手仍死死的拉着柳楠郢的手，一手扶着额上的面具，闭着眼睛叹着气，“梦见你……死了。”
柳楠郢深情的看着他，“你唤谁哥哥？”
“你。”
柳楠郢忽觉得心中一紧，他怀疑自己疯了，是相思之毒入骨无法自拔么，怎的会将青君太子与阿垅连在一起。阿垅他明明才往生，在梵天离城的顾影池里。即便心中清楚知道这是千万个不可能，可还是用着及其卑微的一丝念想，许了自己一点希望，“为何……唤我哥哥？”
青君见他如此谨慎又有些奇怪的神情，就想起梦中自己抱着柳楠郢那种温热的触感，他用力一拉，将他拽到自己怀里，“哥哥，哥哥，哥哥，叫起来怪好听的，比柳公子强上许多倍呢。哥哥。”
柳楠郢立刻从他怀中挣脱起身，嗔怒道：“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青君笑了笑，“春梦，想要知道的更详细么？”他觉得这些梦可能是蟾阁璧想让他梦到的情形，指引他寻到蟾阁璧。可是确实他没办法同柳楠郢描述，自己在梦里是如何同他风花雪月的。
“你不是说，梦到我死了？”柳楠郢继续追问。
“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果真好骗。”青君起身，逃离开柳楠郢的视线，梦中的自己对柳楠郢的那种情愫，他尽数感同身受。
那情愫是喜欢，是妄想同他天长地久欢爱的心意。
即便青君分不清，是自己入了岑清垅的梦，成了他。还是岑清垅入了他的梦，带他看着柳楠郢的前生。甚至自己都不敢肯定，那梦中十八岁的小公子到底是自己，还是那个唤作岑清垅的人。
可此刻的他，心中大乱，因为有一件事情，他万分肯定，那种情愫让他即便是醒来，也意犹未尽。
柳楠郢如梦初醒，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他心中告诫自己，眼前这人是东海龙宫青君太子，莫要妄自猜测。
他从腰间取出云鹤扇，“太子殿下既然醒了，那我们继续找蟾阁璧吧。”
青君的蓝色灵力与柳楠郢银色灵力，在迷沱棋局间，化作一道悬空瀑布，浇打在云鹤扇面的棋盘上，一阵微雨凉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