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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穆祥英断断续续的讲述中,陆英终于得知了穆远瞻自尽的原因。
当初两家退婚,黔王提出的条件并不仅仅是保住元宗肃的性命,还要求穆远瞻平安将元宗肃送至献王身边。
穆远瞻虽然不情愿,但为了女儿还是选择先答应这个条件,至于后面救不救、如何救,还得看皇上让不让步。
回堰平后,穆远瞻迟疑许久拿不准主意,只得专程去拜见老泰山,陈岱伴君多年,十分了解皇帝的脾性,听了黔王提出的条件后,当即骂穆远瞻糊涂,并拎起拐棍指着鼻子警告他休管闲事。
“皇上本就对献王提防得紧,你还想把元宗肃往献王那里送,嫌你那脑袋在脖子上待久了是吧?!”
献王元守业乃先帝胞弟,是当今圣上与黔王的亲叔叔,五十年前皇家狩猎,年仅十岁的献王以身为盾替先帝挡下了刺客毒箭,致使左腿腐烂终身残疾。先帝愧对弟弟,登基后册封其为献王,甚至不顾群臣反对,赐边塞梁、樾二州为其封地,准其子孙世代袭爵。
先帝过世后,诸子争位,元守业瞧不上杀伐果决心狠手辣的皇帝,有心扶持仁厚忠义的元琮年,可惜元琮年志不在此,元守业也不好强求,此事便没了下文。但经此一事,皇帝已然知晓献王对自己心怀不满,这位拿着免死金牌的叔父他虽动不得,却也有的是法子牵制他。
八年前献王幺女元玉珠随王妃入皇都为太后贺寿,太后以喜爱为由,册封元玉珠为锦绣公主,并将其留在了宫中教养。去年七夕,又由皇帝做媒,把元玉珠赐婚给了宰相秦羌的长孙秦霄墨,彻彻底底将献王的这颗掌上明珠囚在了皇城。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忌讳这个叔叔,穆远瞻若真敢把元宗肃送到献王面前,便等于是在皇帝脸上连扇两个大耳光,届时别说穆远瞻一个人的脑袋,怕是穆家几十口人,一个也跑不掉。
自此穆远瞻彻底断了搭救元宗肃的心思,打算昧着良心当一回小人。黔王却是早已猜到他会毁约,提前寄信给献王,告知了自己和穆远瞻的交易,若两个月内穆远瞻没有将元宗肃送至樾州,那便是穆远瞻做了小人,献王可派人掳走穆家幼子,看他是否愿意一命换一命。
眼看两月期限将至,献王早年安排在堰平的人陆续递信给穆远瞻,一开始还是隐晦催促,最后竟直接下了通牒,便是那封:天眼昭昭,报应甚速。
这边火已烧到眉毛,那边太后也不得消停,秦家大爷和穆远瞻还算有交情,在秦百钏告知穆祥英之前就与穆远瞻通过气,劝他辞官保全家平安。
前有献王,后有太后,不辞官必遭弹劾,辞官必遭报复,怎么选都会害得妻儿跟着自己受苦。
他最后也看开了,既然横竖都是死结,那还解个什么,直接剪掉不是更痛快。
人各有命,他穆远瞻的命比不上世子爷金贵,谁爱救谁去救,这滩浑水,穆家死也不会淌。
“献王既然如此在乎这个侄孙,为何不自己派人将他接回樾州?”陆英心中愤懑。
“黔王世子是灾星,谁碰了都没好下场,皇上早就有意收回献王封地,献王这颗老姜还没蠢到为了一个谈不上多亲近的侄孙公然同皇上叫板。”
穆祥英面无表情,语气寒凉:“他无非是想等爹爹当冤大头将人送至樾州,自己好捏着元宗肃这颗棋子拉拢太后,淳妃娘娘出身樾州,是献王妃的亲外甥,今后若有太后关照,淳妃娘娘在后宫便有了倚仗,十皇子争储也比其他皇子更有优势。”
陆英没想到背后还有如此多牵扯,一时愕然,还在天宫花海时,他就听花仙草仙们说过:人心僅一寸,日夜风波起,凡人躲不过八苦七难,贪嗔痴恨爱恶欲,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上至天子,下至尘民,都是红尘挣扎客,仅有寥寥者能得超脱。
皇帝为权屠戮兄弟,黔王为子拉人入局,太后为恨坑害忠良,献王为利百般算计,可怜穆远瞻被困其中,最后只能以死求得解脱。
“大哥,你会卖掉咱家么?”陆英小心翼翼的问。
穆祥英回头问他:“你想大哥卖掉么?”
陆英低头:“我不知道。”
“身为长子,我应当遵循爹爹的遗愿,买掉宅子田产,带你们归隐乡间。”
穆祥英搁在腿上的双手猛然攥紧,咬牙道:“但我不服气。”
陆英不由瞪大双眼:“大哥……你要……”
“四月春闱,我必得一甲。”穆祥英双眸黑得发亮,似是隐藏着两簇热烈的篝火。
“爹爹说得不对,功名利禄并非空,加官进爵大权握,今日君为盘中子,他日必为执子人。麒儿,你也是穆家儿郎,要争气。”
“争气”二字听着简单,实则沉重如山,陆英没有浓烈的恨,自然也就没有似他一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他是这个家的过客,不想许下无法兑现的承诺,但此刻看着穆瑞英尚且年少的身躯和不住颤抖的瘦削肩膀,终还是软下心肠,点头答:“是。”
正月之后便是春,但穆家却比任何一年都寒风凛冽。
在舅舅陈辕归的帮助下,穆远瞻的丧事终于低调办完,下葬那日丧队很早便出发,赶在天光破晓前将穆远瞻送上山,穆远瞻也终于可以远离人心纷乱,真真正正入土为安。
回程路上兄弟俩都很安静,陈辕归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慰话,最后也一个字没能说出来。
回至穆宅所在的南城,陈辕归先一步跳下马车,伸手刚刚把陆英抱下来,便见陈家侍奉多年的老仆小跑着穿过人群迎面而来,神色十分慌乱。
“怎么了?”
陈辕归把老仆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老仆左右看了看,拢手小声回答:“老太爷收到风声,黔王世子悲伤过度患上心疾,重病不治已经没了。”
“什么!?”陈辕归大惊,难以置信的说:“这才几天,说没就没了?”
“老太爷也说这事儿有蹊跷,姑老爷刚下葬,世子便跟着没了,怕是有人想借刀杀人,一来毁掉皇上名声,二来把脏水泼到姑老爷身上。去者不能言,皇上为了保全面子,难说不会把姑老爷推出来,那便必定会牵连到大小姐和孙少爷孙小姐。”
老仆白眉紧锁,严肃道:“老太爷交待了,让您即刻带着两位少爷悄悄出城,去郊外的广麓寺暂避一段时日,大小姐和孙小姐那边会由我接回府中。他老人家明日会进宫一趟,探一探皇上的口风,若皇上圣明,不拿姑老爷当替罪羊,你们再回堰平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