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制片遭遇了晴天霹雳。
《安得平安》的拍摄剩了最后两场,赞助突然以“拍摄未达预期”为由拒绝打尾款,小剧组面对大金主,根本无从说理。
账单上的余额所剩无几,偏偏这两场要转移到外地拍摄,器材与租赁的费用不说,往返交通与住宿,就要花费不菲的费用。
“打个商量。”
这天回去的车上,冷怿拿着账单对何复言说:“最后这两场能改改不?就近找个乡下,把交通费省一省,取消无人机航拍。”
“不行。”
冷怿愁容满面:“那小渔村风景是挺好,但航拍真没必要。而且那么远,二十几人的交通住宿,吃不消啊。”
“……不用去那么多,带最基本的去。”
“单程开车起码五六个小时。”
“换着开。”
“大哥,”冷怿终于正色道,“我是在跟你说,咱们没预算了,除开摄影灯光这些基本的开销,就算把你我微薄的存款都赔进去还倒欠,清醒一点?”
何复言看了一眼沉默坐在旁边的华辛,不甘地说:“我去借。”
冷怿没好气:“你债主不是去国外了吗,找谁借?”
何复言不说话,憋闷地看向窗外。
“哎哎,两位学长别吵。”当司机的孔皓燃分神劝架,“那个,学长啊,这也是意外嘛,大家齐心协力一起解决……小山村多得是嘛,也不是非得去那……”
身后的人一拳打在椅背上。
“啊……”孔皓燃察言观色道,“但学长好像真的很中意那个地方啊,中意才拍得出好剧,怿哥啊……”
副驾驶响起笔记本开机声,制片人无视劝说,准备亲自操刀改剧本。
车内一片沉默,键盘噼里啪啦地响,何复言紧握拳头,青筋凸显。
“……我出。”
何复言倏地侧过头,冷怿的打字声停下。
聚集了车内的目光,华辛紧张地咬了下嘴唇,说:“不够的钱……我来出,不要改地点。”
冷怿放下笔记本,问道:“你要赞助?”
“……嗯。”华辛说,“……接了几个广告。”
“那太好了。”冷怿眼中放出了光芒,“你能出多少?”
华辛不确定地说:“四……五万吧。”
“五万!够朋友!”冷怿兴奋地拍了华辛的肩,“片尾一定给你署名!”
何复言却不如冷怿那么高兴。
去年遇到华辛的时候,他还在咖啡店兼职,住普通公寓,《夜与晨夕》虽有了点人气,收益却要滞后见效,经济状况没有那么容易改善。
“你真的要出五万?”何复言直白地问,“你有多少存款?”
华辛含糊其辞:“找公司,预支一点……”
何复言皱起眉:“你没有?”
“呃……”
何复言沉默了良久,终于哀叹一声,对冷怿说:“改剧本吧。”
“嗯?”冷怿不理解地伸手摸何复言的额头,“没发烧吧?”
“不能让他出钱。”何复言坚决反对,“我们的毕设,跟别人没关系。”
华辛晃了晃身形。
冷怿好歹比何复言多一些情感经验,打圆场道:“什么我们你们,你不要这么霸道,听华辛说。”
冷怿示意华辛,华辛看看何复言,发现他的拳头还攥着,表情期待又纠结。
华辛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想……回去看看。”
“回去?”冷怿琢磨这个字眼,“你家在那里?”
何复言不多做解释,问华辛:“你真想回去?”
华辛在阴影里不看他,回答:“嗯……”
何复言思索片刻,说:“这样吧,算我借你的,回头还。”
“可以可以。”冷怿高兴地一拍手,“你俩的账自己回家算啊。”
何复言照着他的腰子又给了一拳。
“哎小心!”冷怿扶着差点落地的笔记本,“电脑摔坏不要紧,剧本没了就完了!”
“你刚刚改的不准保存。”何复言命令道。
“是是是,嘚瑟的。”冷怿关掉文档,调笑道,“艺术家的尊严保住了哈?”
“别想蒙混过关,制片人。”何复言呛回去,“这个债有你的一半。”
“什么?!你们夫妻债夫妻还……”
冷怿话还没说完,车辆一个急刹车,把他的话噎了回去。
不小心分心的司机孔皓燃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
突然的刹车打断了先前的话题,后座的何复言和华辛都踉跄了一下。
何复言率先坐稳了身形,拦住华辛的上半身,避免他撞到前面的车座。
华辛微微扶了一下他的手臂,触摸到温热的肌肉,又忽地松开。
冷怿识相地转头回避,从后视镜里偷偷地看。
两人重新靠回椅背,何复言凑近华辛的耳边说了一声:“谢谢。”
华辛笨拙地辩解:“是我自己想……”
何复言的手忽然搭上了华辛的脑袋,窗外路灯忽明忽暗,在阴影的间隙,亲了亲华辛松软的头发。
不真切的触感像隔了几层纱,直击华辛的骨髓,让他好一会儿忘记了动弹。
脸很烫,华辛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他颔下首,用手背试了试脸颊的温度。
栗色的刘海垂在额前,何复言的手指顺着发线,轻轻地揉了揉。
华辛闭了闭眼,手背的炙热愈发明显。
前座的两人清咳一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面包车开到了兴港公园的大门口,制片人和副导演把两个主演无情地扔下,扬长而去。
这条路何复言走过很多次了。
路灯照射着地面晕染出幽黄的光,何复言依稀想起去年,他们也是这样被扔在路口。
那是他第一次送华辛回家。
背着包,拎着面具,提着百合花,他们听着钟楼深夜的钟声,在三月的春风里作别。
那束花后来被华辛晾成了干花,保存到了现在。
何复言摩擦了一下掌心,仿佛还留有糖果的甜,百合的香。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就是在那时心动的吧。
到了熟悉的单元门楼下,何复言摸摸华辛的头,嘱咐道:“明天休整一天,后天一早动身,车开到小区门口接你。”
对这样亲昵的动作,华辛还是不太适应,缩着脑袋,不协调地点了点头。
像是感知到主人的归来,二楼的房里“汪汪”叫了两声。
何复言招招手,示意华辛快上楼。
“你……等我一下。”
华辛小跑着进了电梯门。
何复言放下了包,二楼灯亮,狗叫,门关,他熟练地、充满期待地等着。
华辛噔噔噔地从楼梯间跑下楼,递给何复言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的精致信封,封口处用爱心形状的贴纸贴住了。
包装过于直白的情书。
何复言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答应……写给你的。”
没好意思说自己写废了多少张纸,华辛把信封塞给何复言,趁他还没拆,匆匆上楼了。
四下无人,何复言捧着信封乐呵呵地傻笑,走出了小区,才小心谨慎地拆开来。
信封里有一张小小的浅黄色信笺纸,印着可爱的英文字母和小图案,纸上没有多余的话,正中央是剧本里安语真写给贺旭的那句台词——我喜欢你。
何复言的内心被填满,在路灯下反复嚼着这几个字。
虽然只是一句台词,但这戏里戏外假假真真的暧昧,从清秀的笔迹里流淌出来,他嗅着墨香,莫大满足。
就在他翻来覆去地看到第九遍的时候,发现一些不对劲。
何复言往路灯中心靠近几步,辨认出这张信笺纸和拍戏用的不是同一款,应该是特地买的。
纸片的右下角有一小串英文:Youaremysunshine.
字体写得很不规范,不像是信笺自带。
何复言的心像猛然被撞击的洪钟。
再细细观察,彻底不行了。
英文字母的旁边,用彩色笔画了两个小图案,一道小彩虹,和一轮微笑的小太阳。
歪歪扭扭,显然是人为。
再也忍受不住,他拿出手机,打了好几行字又删掉,告白显苍白,长文太拖沓,最后干脆按下麦克风键。
华辛刚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给撒娇的“汪汪”倒了一点狗零食,听见手机“滴答”响了一声。
他伸出冒着氤氲水气的指尖,点开了长长的语音条。
宛转的旋律流淌了出来——
Youaremysunshine,
Myonlysunshine,
Youmakemehappywhenskiesaregray.
You\‘llneverknowdear,
HowmuchIloveyou.
Pleasedon\‘ttakemysunshineaway.
何复言低沉磁性的声线在房间里弥漫,一词一句饱含深情,像是从无边无际的海面溢出的湛蓝色的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