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刀尖戳在地上,外面一束阳光刚好照在阎王刀背上,又往外射出了一道银光。
梁靖双手重叠摁在阎王刀头上,他话音刚落,又冷漠且不可一世地扫了自己面前站着的两个人一眼。
孟耘徵目不斜视地望着那空荡荡的王位,神色一如既往的庄严。
身上轻裘未卸,远行归来所带着的风霜未祛,脸色也发苍白,看着明显就是比一年多前离开汝平的时候瘦了整整一圈。
“可是,这又关孟耘徵什么事儿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孟耘徵,还能干嘛?”
梁靖那时候斜靠在周析身上,皱着眉便问。
周析莞尔,低着头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对付谣言,必然就是要从本而治,但也要先将标而除。”
“如今朝廷内外对我的谣言之中,根本关键,无非就是我从孟鹤山口中得知了你爹给你暗中备下的遗诏,然后我转个头就把这事儿卖给了梁尧,这是“本”,”7K妏敩
“但是他们现在拿出来大做文章的“标”,就是当时梁尧要迁都的消息根本还没传出汝平,而且缅渠战线也都还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而我,却可以及时及地地折返回汝平,”
“这件事在当时可能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是现在有心人说有心话,把这些都串到一块儿去了,他们只会更加的认为,便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替梁尧谋划了这一系列谋朝篡位的事的,所以那时候,我才能及时赶回来...”
“可是那时候,其实你已经入了缅渠徐宫,而且拿到了国章...”梁靖这时喃喃接下周析话末,自言自语道,“所以孟耘徵对于你来说,是你的人证...”
周析笑着点点头,又说:“你想,打个比方,若你是孟耘徵,你爹视我为学生,甚至予以信任,将先王暗中改立储君遗诏这么一件大事都告诉我,可是我掉头就把他给卖了,你会不怒吗?而且如果我还当真是一直帮着梁尧,你还会出面帮忙吗?”
“你要不杀了我,我都觉得意外。”
更不要说,孟耘徵冷面将军,铁面无私,向来秉公执法的声名在外。
所以周析他们要的,就是孟耘徵这时候站出来。
站在风口浪尖上,将淋河缅渠发生的一切,从遇到何荻开始,到得知汝平内乱,再到周析只身入缅渠徐宫得徐章的事情,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告诉朝廷。
告诉这个汝平。
孟耘徵一字一句地将这一切陈述出来的时候,他一直目视前方,语气也是始终如一的沉着,和冷静。
所谓众生色相。
站在他身后的周析,一听着孟耘徵将这些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用这般平静的语气说出来时,心里是只剩下一阵嘲讽。
他目光定定地停在孟耘徵的衣摆上,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在那空空荡荡的王座上。
他仿佛看到了上面坐着一个人。
那日坐在那高高的位子上的徐寅公。
陈骐泰。
说来也是讽刺。
他从陈骐泰手中拿走徐章,又从那大殿走出的时候,外面也是晴空万里。
现在外面也是,高阳万丈。
周析脑海中似乎又悠悠远远地回响起陈骐泰那日说过的话。
“孤曾几何时,也是真心实意地相信过你...”
周析想到这些,苦涩地提了提嘴角,却又忽然觉得喉间涌出一道腥甜的气息,忍不住又连连咳了好几下。
周析这么一咳,带着整个人都颤了两下。
就是这么两下,刚好又从梁靖余光里溜进去。
梁靖本是一直定神望着远处地面,周析这么一下子,他是有一下子冲动,差点一下子便冲上前抱住他,然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可是梁靖甚至看都没有正眼看他。
只是摁在阎王刀柄上的手,不知不觉中越发地用力。
而周析这几下沙哑的咳嗽声倒是让廖孝明,李沿,甚至司马元荣茂,司空娄珍都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尽是担忧。
常言有道,几家欢喜,便是几家愁。
孟耘徵这番说出来不咸不淡的话,一个一个字掷地有声,便是教那些本想着看今日这位周先生如何命丧阎王的臣子脸色一沉。
这些人今日出门的时候,看着天上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又想着今日终于能够看到这么一场好戏,入宫的时候本也是步履轻松,脚下带风,甚至你我之间,还能谈笑风生。
只是他们今日在这殿里都还没站稳,没等来这位周先生,倒是等到了这孟少帅和华内侍一同入殿。
这些人那时候已经是一脸疑惑。
垂着头又不敢声张,左右你看我我看你,也是只能跟着皱眉。
如今孟耘徵这番话就像巨石扔进一潭水里,这些人的脸色是越发的难看。
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却是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还有这么一遭。
自然,他们定然也是没有想到,这位孟少帅这时的这番话,不过就是一道开胃菜。
孟耘徵话音落下许久,梁靖才幽幽地环视了一圈,又兀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然后换了个姿势坐好,才低声道:“孟少帅说完了是吗?”
孟耘徵垂眸没有回答。
梁靖又一脸正义凛然地对着在场的人厉声问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在场所有朝臣,一时之间是无人敢回应,本来不说话的,现在更加不敢说话,本来皱着眉的,眉心更加皱紧,只各自低眉颔首,余光左右探望。
梁靖见此,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然后才将身子转过来面对着孟耘徵身边的华内侍,说道:“华内侍,既然您都到了,那您也来说说看吧...”
华内侍站在孟耘徵身边,本是一直低着头。
就像他过去数十年间,在宫里伺候着一代又一代的君王那般。
有些动作,早已习惯了。
就算他已经近一年没有在这殿里伺候着,就算他出了宫,是过了些可以抬头挺胸的日子。
可是今日一早,他再踏入宫门的一刹那,便是好像自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一般。
梁靖这时忽然提到自己,华内侍才微微抬头。
只是他一眼看到那王座的时候,眼前却是一瞬之间,如同走马观花。
如今抬头,是一瞬之间。
朝代更迭,好像,也只是一瞬之间。
就好像,当年他不过十岁左右,和好几位同龄孩子一起,被那位老总管带着走在那条狭长的甬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