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自己修整干净的新衣，再看看宋沉的朴素穿着，立刻怀疑起此处风俗。本以为这里的跨年也应该看中红火热闹，却难道错会了冕华之风？
“您怎么不穿些红红绿绿的……嗯，华丽一些的新衣服什么的。”他尽量问得委婉，生怕露了怯。
她可是难得穿了厚实一点，却感觉有点冷了。宋沉嘻笑回：“不是去吃宴席么？要是穿好看的，弄脏了可怎么办？”
哦，原来全想着吃。
许思谓扁了嘴巴，不知说什么，转去牵马。刚出门，宋沉踢了踢脚下薄雪，听见车轮碾压雪路的声音，抬头一看，却是秦秦。
宋沉瞪了眼睛，迎上她的笑容，又往后头探了探，只看见束儿跟着。
秦秦招招手，道：“别紧张，单我一个来。”
每次高聆将军来都冷着一张脸，之前请吃饭也是，全程绷着表情，话都没说几句。倒是秦秦同她亲近非常，好似两人一直一处，从未分开的熟稔。
“跟我一同去？”秦秦理好她的衣领，目光沉静而深邃。
宋沉有些为难：“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劳夫人费心请道了。”
“这算什么话。”秦秦向门内望了一望，“你那朋友……我认得吗？”
话中，许思谓牵着马出来，一路避开她的打量，小心地用余光觑着她们的裙裾，僵硬着将车马整好。
“现在不就见过了。”宋沉疑心她不满此类结交，上前一步挡了她的视线，故作嬉笑模样。
这般细微的维护之心，秦秦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觉得眼前人十分有趣，故意为难：“你和使臣一起去像什么样子，护卫的活也不用你做，驾马也不用你……”
宋沉补上话尾：“夫人放宽心，护卫也是我的工作。再说，我也向使臣讲明了，不妨事。”
秦秦望着他们，淡笑轻叹：“唉，年纪相仿就是谈得来——行，那我便先走了。”
待她离开，宋沉凝着那方向，一种怪异的直感攀上心头。
守卫居两列相护，宋沉骑马跟在后头，一个人想事情。马儿走得稳，她看得悠然惬意，错意间感到几片雪花落在头顶，凉丝丝儿的。有些人好奇地望着他们，形色上已不见苦难遗留的伤痛，满是对明日的期许。
过去，她亦是其中攀头仰望的一人，曾几何时，却不再归于其中。
这些裹着厚厚棉衣的人聚在一处又一处，挤成余下缝隙的人群里穿插过几个单薄的身影。宋沉略略扫了一眼便兴致索然。
此时热闹顶多起一阵，不定过几日就人影寥落，再到年时，基本上就窝在家里不出来了。
宋沉揪揪领口，舒扫烦躁，一路过道，渐入肃宁。禁兽塑像蹲守宫门两侧，纵见了许多人在此，还掺了二三熟人，寒冷的气息依旧凝结。
“那是孙氏孙追大人，尊者在看他吗？”
宋沉略略下眼处，一片车马人聚，找不出在看着谁，这时候旁边一出声，顿时把她吓得一激灵。
“吓！”她瞪眼一望，所见却是意料之外。
“庭初？”
她瞬间平静。
掐算一下，两人有近十日没见过面了。在宋沉看来，面前人除了气质陌生之外，神情也变得愈发冷硬，眼里的冷漠与深埋的倦怠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迥然相异。
以前他大多穿便装，宋沉也习惯了他随和之貌，此般他常朝富贵，却令她活活像贫民见官老爷，七上八下地惶惶不安。
“嗯，宋尊者安好。”
元庭初克制地笑笑，微微颔首得体作应，总算安抚住了她恐怯的心。不待多说，他就从来处接着离去，好似只是随意路过，与她随口攀谈一句罢了，然而他话语中竭力隐藏的温柔殷切，却是这冬日难得，谁都难以觉出。
宋沉蹙眉叹气，理不清心中惆怅从何而来。她拍拍马腹，心不在焉地走到前头，还被许思谓小声关心了一句。
“我没事，就是感觉没什么劲儿。”她同样小声回答，目迎翻译副官出来，又看见帘子动了动，不免生疑，将之前烦闷冲散得一干二净。
这么热闹的年宴，使者不来也说不过去。她本还只以为一个副官来，却难道入世也来了么？
若是他来，那从头遮到尾的白纱可怎么办，坐在那总不合时宜吧？
宋沉猜测入世大概会坚持自己的神秘，但又实在好奇他的真面目，抓心挠肺地痒。
此前沈玉雪向她莫名其妙的示威过后，就日常东奔西走的，没碰见过一次；有时许思谓也要当差，宋沉穷极无聊，经副官的友好帮助，和入世偶然交谈过几次。
一句话，言之有理，言之得体，不愧是一国国师。
但她并不确定那些话真是入世所说，还是副官编造，总之，她对他的真面目好奇死了！
说不清是不是因为雪青和光，副官面色惨淡，比以前更神性了——这不是说他高洁，是指他平日架势大，看他们都像在看愚蠢的凡人。宋沉此刻没法关注这上头，只紧紧盯着被拨开的车帘，期待一些她也不知道具体的东西。
她看到一只手半指探出，如玉削成，指面留有几道细浅的伤口，隐泛红痕；再缓缓看上去，果然是蒙了面纱的一人走出来。
嗯……好像也就露了一双手，放下袖子也就看不见了。
那人对宋沉直白的目光恍若未觉，与白纱没甚区别的衣着也实在和今日主题相去甚远。
没能实现窥探其面的愿望，宋沉那小毛病就犯了。
她腹诽几句，无非“素得吓人”“陛下看了会不会膈应”之类酸话，流了一点以前的市井小气，面上倒不显。
毕竟入世穿白好看，再加上见不到人的神秘感，真跟神仙下凡似的；尤其他今天露了一双手，更令人心折；在场望去，进宫赴宴的诸位大人都穿的新衣，她却穿的素旧衣裳呢，虽然不是和雪一样显眼的素净，但也少见，省得使臣一个人特立独行的尴尬情状。
宋沉这般压下心里的失望，跟着使臣进内。
他们来得算早，大家还没入座，都聚在几处说话。宋沉第一次参加宴会，不乐意走动，也不熟庙堂，没什么好联络的，朝臣也大多对她敬而远之，故而她身影寥落，百无聊赖。
难怪官正会的人都不愿意来，参加这么无聊的活动还不如宅家喝汤烤炉子呢！
她叫了许思谓偷偷进前来玩，却还要花一些心思关节，起码要等好一时才能到。这时，她就开始看人，一个个看过去，不带评价，以期在几群人里头找点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