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月光如水,黑漆漆的天空挂着几颗疏散的流星。
岑岁深夜不太睡得着,披着被子来到窗户前。
推开窗户便是楼下的花园,里头有一颗巨大的榕树,树枝盘虬卧龙,横斜在两家两户中间,像一道桥梁。
枝桠上的落叶刚好可以落在对户的楼阁上。
岑岁就半趴在窗户旁,看一片墨绿中的月亮。
林清起夜的时候刚好看见她,打了个哈欠,说:“岁岁,你还没不睡觉吗?”
岑岁说:“睡不着。”
林清走到她旁边,窥见这份景色有些怀念,指着那颗榕树:“你以前就喜欢从这儿爬过去看你沈哥哥。”
岑岁眨了眨眼睛,她以为沈哥哥这个词只是妈妈为了撮合她和沈之行硬想出来的一个名词。
早就看出女儿的想法,林清笑了笑:“你那时候还小,该是不记得了。”
两母女趴在窗户前,伴着月色,细细道说从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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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岁七岁那年,岑正远带着她和林清来到湘江西院。
这里山清水秀,靠着海,经常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岑岁很喜欢这里,经常到处乱跑,连水溅到身上也也笑嘻嘻的,眸子里的憧憬与雀跃藏都藏不住。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呆在窗边,看花,看海,看春夏秋冬,看季节交替时花园那微不足道的细节变化。
每每发现一个会让她高兴很久。
许是因为呆在窗边太多,她很快就发现对面楼阁里藏着个小男孩。
楼阁里阳光透不进去,常年都是阴暗的,冷郁的。那个小男孩就抱着膝盖蹲在角落,一动不动能呆一整天,整个人像是行尸走肉般颓靡,身上完全看不见同龄人那种希望与活力。
可偏生又长了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
岑岁甚至觉得他那双眼睛本来应该装着星辰大海,带着极强的裹挟与感染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暗得连光都照不进去。
他好像从来没出过门,岑岁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在窗户前看见他。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感觉。
岑岁对他感到好奇。
到后面也都不乱跑了,就蹲在窗户前看他,也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吐着舌头离开。
就这样看了一个月。
岑岁握着小拳头,做出了她那个时候非常大胆又危险的决定。
她趁着家长不注意,顺着榕树的枝桠一点点爬了过去。
枝干很粗,完全可以承载着一个小孩子的重量,只不过她有点害怕这个高度,仍然很小心小心地一步步挪了过去。
来到阁楼前,她捂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轻轻推开了木窗。
那个哥哥果然像她想象中的那般高冷,连头都没都抬起来。
岑岁从窗台上跳下去,圆滚滚的身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她走起路来很不稳,轻轻拉了拉那个哥哥的衣袖,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
她聒噪又不耐其烦地介绍着自己。
对于那个时候的沈之行来说,他在自己身上竖了一道围墙,他出不去,也没有人能进得来。岑岁的出现,像在墙边挖了一个洞,他感觉自己的领域受到了侵犯。
纵使他能感受到她身上发散出来的善意。
于是他哑着声道:“滚。”
岑岁眼里渐渐涌上眼泪,她开始委屈,她不明白这个哥哥为什么要骂她,她甚至开始觉得他是个坏哥哥,他不喜欢自己,那自己也不要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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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现在。
林清想想就觉得好笑:“你那个时候气的跑回来我怀里哭,说隔壁的大哥哥是坏蛋,还说,还说什么来着。”她想了想,笑得弯了弯眼睛:“哦,要让玛卡巴卡开车撞他。”
岑岁囧,挠了挠脸:“然后呢?”
林清止住笑:“然后我可吓了一跳,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在说这样的话,不然那个哥哥会很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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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沈之行九岁那年,疼爱他的父母在一次飞机失事中身亡。
其实他父母本来是不用登上那架的飞机的。
但在这之前,他跟父母闹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矛盾,他发了很大的脾气,他父母为了哄他改签了机票。
也仅仅只是一天的时间。
他失去了永远温柔哄他的母亲和偶尔严肃但眼里仍然沉淀着爱意的父亲。
他那个时候不懂,只觉得家里逐渐变得冷清。连一直身体健朗的爷爷也突然之间白了头,每次看见他都抱着他很久很久,将脑袋搁在他肩上,一句话也不说。
沈之行感受到了。
他的肩膀在抖。
他在哭。
他觉得这一切他造成的,如果没有那次争执,他父母亲就还能活着,他爷爷就不用这么难过。他们本应该有个美好的明天,是他毁了这一切。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
岑岁听着听着心脏开始密密麻麻地发疼,这一切都是她没经历过的,她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有个永远有求必应地父亲,和温柔祥和的母亲。
她没遇到什么大的磨难,幸福触手可及,可这个世界依旧有人痛苦而压抑地活着。
她抿了抿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后来呢?”
“后来?”林清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岁岁就一直找他玩啊。”
岑岁说:“他不是不跟我玩吗?”
林清笑了笑:“小孩子很容易心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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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转折发生于一件很小的意思。
小岑岁听说了那位哥哥的事情后,重新燃起了热情。
山不来就她,她就去就山。
刚好那段时间暑假结束,家家户户的小孩都开始上学。
沈之行终于出了门,独来独往,阴郁又沉闷。
岑岁开始有意无意地跟着从他生活里出现,她在树上摘的水果,会分给他一半;在超市买的糖,会甩一扎给他;甚至于自己考了满分的试卷,也想拿给他渴求夸奖。
她好像成为了他身后的小尾巴。
哭着吵着要和他交朋友。
当然,沈之行没同意,面对她眉眼弯弯的示好,也没有太大的表情。
只不过好像,渐渐习惯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后来一个普通放学的傍晚,沈之行罕见地发现,从前那道身影没有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也没有脆生生的喊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