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出了城北，奔入莽莽群山之中。
前些日子新年，这边下了一层薄薄的雪，山体上因此铺上连绵的白。新春天气，寒意仍浓，青黑的底色在这雪白的衬托之下，更显冷峻。
他们的目标正是这群山。
群马飞驰，在泥地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脚印。他们这样策马了足足得有一个时辰，才在一座山口处放慢步伐。
看着这巍峨挺拔、冷峻森寒的山峦和密林，十月若有所思。
慕峤扭头看了看她：“你在想什么？”
“原来先前在码头，是个计。”
“呵呵，是。”
“调虎离山？你真正的目的是来‘狩猎’？难不成白胡人还会来拦着你不让打猎么？我真是不明白。还有，你故意放消息给白胡，说你在关钞有货物要进出的？”
“不是我故意放的消息。京师中的白胡、赤胡交恶已有经年。在咱们坊区之外早就不知道多少白胡的耳目了。上次夜宴我请分司关钞的王内监来坊中做客，这消息怎么可能瞒得住？我就是要让白胡知道我请了谁、可能要干什么。他们得知了消息，又知道我的货哪天入城，自然要来捣乱。”
所以慕峤故意让他们去捣乱，吸引白胡的注意力，是为了别的事情更加方便？
十月不解：“所以……难道说今天的狩猎比货物过关更重要？”
“哈哈哈哈，慕峤大笑起来，是，今天要猎的可不是一般的猎物。所以要你来帮忙。”
说罢，他们已经进入了山林。这片连绵的群山甚是原始，一行人走了没一会儿便没了路。他们无法策马，马身上因为背着几个行囊又要驼人，在这山间行动不便。于是众人纷纷下马，牵着马匹走了一段，步行进入林中。
其实京师外也有一些小林子，平日里达官显贵们手痒痒了也会去狩猎游玩。舍近求远，跑到这野山里打猎，总不能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十月跟上，不知道慕峤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来到一处山隘，远近无路，四面都是莽莽森林。慕峤就在这里停住脚步。
他对随扈们说了些胡语，众人点头，立即放下身上背囊，取出里面的东西。
十月一看这些人取出的东西，简直惊呆。
非但有狩猎时候常用的刀弓之类，更有许多筋角、皮绳之属。众人很快忙碌起来，砍伐小树，将枝干都削成一个一个的尖刺。这尖刺普遍有蜡烛那般粗细。十月看了不由暗暗咋舌：这是要狩猎什么？
等众人准备得差不多了，慕峤过来对她说：“按照你上次做的那个小弩，做一个。”
“用这些？”十月瞪大了眼睛。“你要杀什么？”
慕峤没有直接回答：“如果你还能做其他陷阱更好。这次要对付的可厉害。”
“有多厉害？”
慕峤想了想：“一百头狼那么厉害。”
十月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连忙指挥众人制作起来。
上次的小弩给了慕峤灵感，他这次命人带来的东西，便包含制作劲弩的工具。巨大的水牛角，用金属片固定，两头用铁线和麻绳混合的绳索拉弯来，便成了弩身。十月再连忙加工机括机关之类，最后组装成弩。
由于这些胡人们削的木尖为数众多，十月制造了连弩，以及多箭弩。这样要进行片杀伤和范围攻击的话会更简单。
十月的劲弩一做好，胡人们都瞪大了眼睛。
这种震撼不啻于上次在宴会中见到傀儡互搏时的震撼。这几张劲弩都并不需要太多人操纵，却可以阻拦一支小规模的军队。
这等杀器如果放到边镇，简直是一场噩梦。
“这些弩……可以射多远。”
“你给的材料不错，铁线尤为坚韧。用这个滑轮机括拉开，这种粗细的箭的话，能有三百步以上。”
慕峤看着十月，沉默片刻后方道：“得亏你是在我身边，而不是在敌人那边。”
“敌人？什么敌人？”
慕峤没回答。一行人就这样沉默地在山隘之中隐蔽。雪色连天，青森无尽，这里的风景的确很好掩映他们的身形。慕峤的眼睛一直看向远方的山间谷地。似乎在等待什么。
十月没有追问，因为从这些胡人压抑的呼吸中她也能体察到某种紧张。狩猎狩猎，总不会有动物蠢到真这时候当着他们的面出现吧？“狩猎”多半只是个代号，至于他们到底在等待什么，着实令十月生疑。
也不知在这寒风中等待了多久，远处的山间终于出现了一个影子。
在群山森林的背景中，那影子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罢了。但这黑点移动速度很快，在山谷之中急速而来，寻常动物要不是逃命，可不会那么快。
“那是个人！”十月看清了，道。
慕峤点点头：“不错，只身一人。”
“‘狩猎’的对象，难不成是人？”
慕峤笑：“如果他只是独自一人便不用狩猎了。不过……”
他脸上的笑收敛了起来，这时候十月也看见了，在这个人的背后，出现了十几个黑点。
十月猜得不错，这人是在逃命。
远处的山谷之间，薄薄的积雪之上，十几匹草原来的骏马飞速奔驰。
雪沫飞溅，寒意带着阵阵的细雪的白飘上这些人的衣襟。十月看清了，他们不是中原人，也不像……也不太像慕峤这样的胡人。他们的衣装全然是另一种风格，带着种肃杀的意味。
不错，他们就是来杀人的。
需要杀掉的目标自然是跑在最前头的那人。他们距离这人大约也就一百两百步的距离，也不知道这样紧咬着追了多久，连藏在远处林子里的十月都能看见他们胯下马匹喷出的阵阵白雾。
这段追击的路正好是下坡路，追兵与逃跑者的距离在不断拉近。前面的马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追击者的马匹却依然力量充沛。两百不、一百五十步、一百步……逃跑者的马蹄溅起的雪沫，都飘到了追击者的脸上。
后面的追兵纷纷拔出腰间佩刀。
终于，一路追来追击了这么久，从草原到边镇，再从边镇到这群山，他们终于可以取下那人的项上人头，终于可以回去交差，终于可以维护胡部荣光……
不过，就在追兵中为首那人即将赶上目标时，林子里飞出了个东西，速度极快，好似突然冒了出来，众人没有谁能够看清。
“咚”的一声，追赶在最前的那人应声倒地。
非但他摔了下来，胯下骏马也因此受惊，等众人再扭头看他，却只见他的腹中钉着一根长长的木头尖桩，直直钉死在地上。
那人的眼睛睁得老大，看向自己的腹部。只是他的思维还没有跟上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被什么击中了，眼睛便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白雾。
“有埋伏！”
追击者用胡语大喊起来，他们在马匹上伏低了身子，并未慢下马匹的步伐，眼睛则纷纷看向不远处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