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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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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遮蔽屋檐的松树,枝条被雪压折了一片,咯吱咯吱声惊动。

    司马颖停住手,把陆机衣襟半掩,干涉冬气里,衣下触之微温,仍剔透滑手,薄汗一层露湿意,不知是碳火烘的,还是紧张别扭给逼出的。

    碳烧得旺,烟味窒闷,勾出火气,不觉热燥席卷身。司马颖退后一步看,抱臂自持,只瞧衣襟之上,看人眼睑低垂,眉眼挤着,挤出些轻颤的红。

    就玩味看,觉得这拘谨的、有些扭曲的脸好生美——染上的红,是被激出的,从没有过的活力,附在青铜般威严的棱角;而清秀的眼被水湿润,不胜凄楚可怜了,却露在严峻紧锁着的眉宇之下。

    对立的,不可能同时有的东西重叠在一起,如此地异样,是不可思议的,不能再亵渎的美。

    看着看着,隔点距离,火气总算压下,司马颖垂头,吁出口灼热气,冷声命令:

    “不帮你穿了,自己穿吧,”撇撇头解释,“你能写出字,穿衣总不成问题,穿得衣衫不整就先将就。”

    说得不敢看陆机表情,逃跑似的撤到一旁,慌忙推开案,撒纸摆笔,强作镇定。

    “那我将就。”陆机沉沉声。

    “嗯。”

    司马颖头低得不能再低,可案上还有欺负人家的痕迹,衣是自己剥笋似的,一层层拉开扯落,而今却赖皮不给穿好。看得愧疚,见案面水滑,如水般荡漾的反光里,似乎又映现,那难耐又怨怼的表情。

    心驰神荡,气急败坏,摆弄得笔纸一通混乱。

    “嗯?这么快。”窸窸窣窣声骤停,抬头看,见陆机一脸疑惑站到跟前,真如同被欺负了,眼里含嗔带怒,直愣愣扫视着他。

    “还行,能出门的,没你以往那般严整,但松松垮垮,别有风姿,”漫不经心评断后,低下头嘀咕,“反正暂不会让你去见什么人。”

    离碳火远,席案冷飕飕,司马颖不自在地挪动,自觉心火能熄灭了,对陆机的不吭声,手敲上桌案,泠泠声更冷:

    “能穿好衣,该也能写字,上次那信不像样,歪七扭八不忍卒读,你坐下,再给我好好写。”

    砚台上搁一管秃笔,笔毛尖端已被剪掉,只有紧挨笔头,寸短的一节,稀稀落落沾着墨。

    司马颖看陆机迟疑,怔怔的,动也不动,不知是自己话说重,还是这人以为自己戏弄他。

    心痒痒想解释,想说出笔是试了整夜,一门心思才摆弄出,是满脑子你写不出字的苦恼,才灵机一动剪秃笔头,以左手轻握,也能稳稳写出字。

    “楞什么,快写。”心痒,但一字不说,面容严肃,摊开手指向笔,眼神示意,非写不开。

    陆机稳稳坐下,稳稳抓起笔,四指并拢地抓,不动声色划动。灰蒙蒙光下,秃笔划过地方,字迹扭曲颤抖,还是稚拙,但异样的笔锋,显得粗犷有力了。

    “果然能写好,真的能行,”司马颖看到了盼望的,喜出望外,喜得口没遮拦了,“我派人送你回去,你不愿待你弟弟那儿,那到邺城把你藏起来,不许再乱跑,想跟我说话,就这样写信。”

    陆机把笔一放,啪嗒碰响,眼珠轮两圈,自嘲似的呛笑:“殿下摆弄我一通,原来是为了说这句话。”

    “怎么,不依?”司马颖听出抗拒。

    “不是说,不分离开吗?”陆机对视上,理直气壮地,猝然一声,是厉声质问,又像是幽怨地求讨。

    司马颖受不住去揪衣襟:“你心知肚明,我不想让你掺和进战事,你自己在矛盾,你也受不住再去洛阳,尔虞我诈,你还能经受多少?”

    恨声带吼,结果吼得人家眼中变红,掬出了泪,又是止也止不住,几乎汹涌。无声的泪,他觉得比那强压下去的呜咽,更急促地传递着幽微的余韵。

    真是一刻也不能分离了,但必须无可奈何地分离开,这纠结,撕扯,如同压抑热燥一样,令人愤怒、极其难受!

    “不走,我已经掺和进,何况被你强占,就不必再做臣属听你命令了。”

    陆机对着呲牙声,带点抽泣,又义正辞严不容拒斥。他流着泪,心里愤慨,不想一朝昏沉寂寂无声死,才说服顾荣,才以分兵南方做交易,用尽手段拼尽性命赶来,怎么能被搁置一旁,被舍弃似地遣返回去?

    ——不能说出,只能强硬地流泪。

    “那是要撒娇耍赖不听我命令?”司马颖软下来,被那泪吓怕了,抬袖擦着哄,“你执意要跟着,我拗不过你,但弟弟前番来信说你病重,现在也不见得有多好,我得想个法,把你安放好,在没想出来之前……”

    “王彦在邺城调度粮草,你不便让我入营,那我装成他派的押送,刚好有一车粮今日到。”陆机止住泪打断。

    “计划得这么好,铁定心不走是吧。”司马颖无计可施了,周旋不过,但还想一争,想得扑身过去,凑上脸瞧。

    那脸被眼泪沾湿,他逼视着一嗅:“想怎样就怎样,算定了我,那昨晚求原谅,求我饶恕你,那样无助,又是为什么?”

    “你我行我素,从不认为自己做错,劝我督军,要随我去洛阳,都觉理所当然势在必行。那你到底做错什么,要我饶你,浑身寒战地,还在求我饶恕你?”

    司马颖说出心中诧异,太过诧异不得不说。可追问下,陆机嘴抿成一线,如衔铁刃似的坚固,面上却愣怔,又被动,可怜,含悲忍恨地招人疼。

    静寂无声,雪白窗纸,透出雾一样的朦胧亮。司马颖撇开眼,只觉看不分明,只觉那表情是欺骗——士衡心中有着某种强烈而可怕的东西,一直都有,快到极致,大概为了不那么强烈,他才故意表露了挣扎、跪弱,那样淌泪无声。

    这时才看清纸上写的:“魂兮来归,北方不可以止,增冰峨峨,飞雪千里。”

    ~~~~~~

    营帐井然,鼓点密集。洛阳城东,干冷北风呼扇的原野上,回荡着进进出出军队,脚踏冻土的震裂声。

    远处还能见黑烟缭缭,烟气笼罩隐约的城墙,呐喊和撞击声断续传到。偶尔的轰鸣,如同发自地下的震荡,使物什摇动,说话也多了些惊慌意味。

    “城攻不进,”一快马直奔中中帐前,甲士闯进帐高声,“四面全无破绽,又一整夜,根本打不进去。”

    “洛阳帝都,城高池深,本就不好打。不只我们,西面的张方也是,前日大败,他已退军七里,其领兵,也是一望见乘舆,就丢盔卸甲再不敢战。”上将石超甲都破了,捂着臂伤,闻言跟着唉叹。

    司马颖沉吟,手抠着案角:“原来我来此,不过是把他们赶进城,我倒想望见乘舆当面对战,可惜这机会都不给我。”

    说着扬手下令:“那再强攻,集中兵力,我亲自去平昌门战,洛阳城门岌岌可危,看长沙王和天子现不想身。”

    “意气用事,于事无补,”卢志冷冷反对,“此战没法速决,起初是,而今而是,殿下一意孤行来此,局势不过是更僵持。”

    “不尽然,”石超跳出来感激了,“殿下没来时,战线盘桓在城外,而今殿下亲临,号称二十万军,长沙王就不敢轻易出城,偌大城池没法出入,不过月余就能困死他们。”

    “困死长沙王还行,会困死陛下吗?天下兵马不只邺城和西北,若有人像曾经的齐王,召天下义兵赴洛,被围困的就是我们。”卢志提醒。

    “殿下,此战牵扯甚大,切要谨慎行事,别再意气,”卢志疾言厉色一拜,暗戳戳再提醒,“别再受人左右了。”

    吵吵嚷嚷,司马颖心烦意乱,有些后悔冷落人。真把士衡当个粮草小吏,故意疏远,几天都没见,结果就这般地拿不定主意。

    ~~~~~~

    宫城太极殿,晋帝望见城角的黑烟,从御座站起。满殿臣僚跺脚阵阵,窃窃有声,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文武皆站不成队形。

    “陛下,城已被围,兵力有限,唯有自救,请陛下下令,官一品以下,男子成丁皆入宿卫,十三以上皆从役,公私奴婢,皆发动助军。”嵇绍镇定进谏。

    “不行,城外千金堨被挖,城里水碓都不能用,我家奴婢天天得舂米,要去助军,我一家会饿死的。”中书令王衍哭着反对。

    嵇绍回头,眼神轻蔑,王衍曾跟他同为侍中,在华林园里日日谈玄,是晋帝亲近的人,被任命成中书令。可到头来,这大名鼎鼎的名士,不过是个可笑的懦懦自保之人。

    嵇绍都懒得理,直接对晋帝恳切:

    “陛下兵力不足,但有威权,陛下能行诏令,能封官许赏,只要使人士气不散,使人同心打退成都王、河间王,就是陛下立威的最好时机了。”

    “不行,成都王大军汹汹不可当,他只说找长沙王报复,他两人兄弟,仇恨可释,陛下派人去劝说,各自分一块地,两两和解,就别再拉着陛下互斗了。”王衍跪趴下进言。

    嵇绍再欲说时,不可信地见晋帝转过身,问:“嵇侍中,此策可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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