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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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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马欲行,大军候在江岸,楼船于渡口排开。晨清冽的风砭骨,反正只是等,就有忍不住搓脸跺脚紧衣服的,军阵不甚整肃,窸窸窣窣发出声。

    陆抗踌躇着,未发令。他在江边打马,目送一叶舟,逆流向天际。舟上是副将吾彦,乘快艇回建平。本来西陵城攻下,他被派遣驻守那里,昨夜忽而折回,是忧急万分地送来一物。

    做船用的木栜,长三尺宽一丈,能想见所造船舰形制。吾彦禀告,在建平窄流处,木栜已是蔽江而下,一捡就能捡到块,还被渔民拿去晒干生火的。

    背后的意思是:“晋在蜀地大作舟舰,筹备来攻,实需增西陵、建平军,以备不虞了。”

    想起吾彦再三请求的话,陆抗捏紧手中木栜。他当时并未答应,是深知西陵紧要,本该屯兵三万,如今乱后,一半都不及,但江线绵长,各处守御都要兵,不能顾此失彼。要防,更是要稳。既与羊祜定约,只能信他暂不来攻,乘此养息增兵,再派至充实西陵。

    但那预示着巨舰的木栜让他心惊,虽不战,但备战之势,激烈已然胜于战时。晋人先行一步,他必须加紧,按照所谋划的,不能再耽搁分毫。

    挥剑欲发令,忽闻金铁似的琴声。偏弦独张,声奔逐相逼,纵横连绵,似弹者拊搓累起,间不容息。一时感觉像被绞上,更踌躇更繁促,或是士衡就这么感应到,引出了他压抑的情绪。

    琴本该清征雅畅,不知士衡怎么奏的这种风乱云骇的调。陆抗暗自想,就想到了酒肆那天见他的情形,极少见的,他沉静着敛目,安然自若,兴许真如羊祜所言,他只会在欢肆场中无拘忌,凭声乐放任自己。所以,把士衡关的死死地,但还是留给他一把琴。

    但现在,厉声乱耳,不是任他任性情的场合。陆抗把陆晏叫来,吩咐行程,顺便说,行军不许有靡靡音,去把他的琴给收了。

    陆晏很无奈样:“不要吧,不然他又闹情绪,又不吃不喝,我可没法了。”

    “他多大了,要闹就闹,不用理。”草草说完,陆抗策马向军阵,走两步又折回,剑指停在江畔的辎车,“那车遮挡严实,三重护卫,紧跟在我驾后,你亲自盯,片刻都不要离。”

    ~~~~~~

    程章倚树听琴声,激昂处的戛然止让他一惊,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他只在循声远望,凝住江畔一点,由声的急缓,想象或回忆,士衡怎样跪坐、起势、落指,怎样有着揉按的颤巍和拨挑的英爽,怎样习惯性地微微向左下侧,表情模糊黯淡,眉眼却清晰,显出带波动的弧,缀满一切暗中涌出的情绪。

    但琴声没了,身影就闪灭。山色江流都空阔漠然,烈风卷动肃杀气,一阵阵往脸上呼,刺痛着醒转,就见大军涌动起来,眼中凝住的车驾不再,戈矛挥天,蹄踏起尘,顿起喧嚣混浊中,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只好蜷着身跳下地,抖抖麻掉的手脚,边抖边自作多情叹:“士衡,即便你再以声相邀,我也万难把你偷出来了。”

    当然是有人听的,羊祜应道:“好了吗,吴军已开赴,我们可以后顾无忧地撤了。”

    好像看出了他的不舍,接着解释:“陆抗会率军走陆路,他若信从我所言,会沿途再行布兵。西陵到襄阳,大路也是从江陵北上,两军若不冲突,大可跟在他们后面走。”

    “反正定了和约,你想怎么打探就怎么打探呗。”

    程章怔怔不语,看羊祜过来,只想到自己把士衡与所属的生生剥离,又不得不亲手送回去。那日,扶士衡上楼,细致地焚香调琴,垂帘,使风和光都适恰,但始终默默,调笑全然不会,士衡也一言不发,泥胎木塑地由着摆弄。

    无能无力的远别,无可奈何的隔阂和疏离,只因他们身陷在乱局,卑微弱小抗不过权势和兵势,只能游刃其中,蛰居于下,不得不依附、听从,以至无顾及到真心。

    程章咬紧牙,嘴角向下弯着,羊祜以为他在愁苦,过意不去,接着安慰:“别愁,还会再见他的。要隔江不战,与吴军使者往来不会少,大不了派你去就是了。”

    但他是在暗想,只等有朝一日,翻身居于上,权柄和大军在握,便能主导,能肆意,不用再忍求不得,爱别离。

    不过此时又在后退,又是副被派任务的顿觉不妙表情。

    ~~~~~~

    陆景从江岸巡哨回城,巡江只巡了一半,便急匆匆跑马回江陵。淡日下的城墙苍然,火焚黑迹与雨渍混在一起,满墙一道道青乌色,但此时插满了尚有鲜色的旗,让陆景心情好歹振奋了些。

    父亲班师回城,事先未通消息,错过了郊迎,如今赶至,看样子已安然入城。近半年战事,终于烟消火歇,有父亲坐镇,可回州府好好歇口气了。

    美美想着,却在经城门时,有点意外。守兵倒是毕恭毕敬迎了,但走马刚过,背后就有嘈嘈切切的议论。本来没放心上,结果一到州府,居然又上演遍,交头接耳声还更大。陆景满心纳闷走过门庭,每步小心翼翼,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还是脸上长了包。

    “士仁,沿江巡哨你撤掉一半,兵力调回,充实江陵附近郡县兵。”陆抗坐厅堂中,见陆景走来,没寒暄便先发令。

    陆景悬着的心稍安,沿着父亲所指入座,行礼欲应声时,又觉有些不妥,疑道:“巡哨是父亲所布,一向如此,西陵虽胜,江陵也是紧要,不好放松防范吧。”

    “晋军方败,已撤军,暂不会来攻,眼下充实兵力为要,我将令郡县募兵,需些精锐去操练。”

    “哦。”陆景张大嘴应,不是在认同,而是在看兵士抬来一堆堆简册,络绎不绝的,已沿墙堆得半人高,还在不停地往上堆。

    大哥陆晏指挥着抬,还有一布衣小僮侧身整理,时而拿过一两册,呈到陆抗手边。

    “这是?”陆景忍不住,惊讶问。

    “我沿途集的军政文书。”陆抗简单回他,便翻看起简牍。

    “父亲,我是说那小僮,从没见过,看着……”

    “我在西陵酒肆买的倡优。”陆抗打断他,肃声回,“听他鼓琴善唱,就买下了。”

    陆景就悻悻说了后半句:“好像士衡呃。”

    “啊,是有几分像士衡,士衡在西陵失踪,父亲见他,可聊慰思念,就带在身边。”陆晏撇过头,十分不好意思地在旁解释。

    陆景一下明白那交头接耳是怎么回事了。父亲军纪严明、立身威肃,买个倡优做僮仆,实在有些惊世骇俗。而且看门口的辎车,估计还是一路招摇着回来的。

    “士衡又失踪了吗……”转过神,只装若有所思地叹,却被陆抗的轻咳断掉,问他,“江陵战事怎样,伤亡多少,你还没报我。”

    “还好,还好,”陆景挠挠头,自得一笑,“不过烧了些屋舍,兵力无损,诸将守城,该记一功的。”

    陆抗看着他不语,半晌后,接着问:“就这些?”

    陆景没得意了,老老实实详说经过,边说边往墙角看,提士衡时看得尤其仔细,但人家始终低眉顺眼,不疾不徐地专心整文书。

    陆景悄悄走过去,掩饰着完结:“总之,有惊无险,好歹守住这城,没负父亲所托。”

    陆抗猛咳一声,冷冷回他:“不是你守住,是羊祜无意攻城,你该谢他存份仁心,到底没乘兵力强盛,将这城赶尽杀绝。”

    这时,小僮蓦然转过身来,关切地往主座看,正巧对上陆景,看得他惊异非常,一把拉住人,简直要惊叹:“太像了,除了脸上这痕,完全一模一样啊。”

    还意犹未尽:“来来来,谈个琴吟首诗看看。”

    “胡闹。”陆抗只得上前挡人,拉小僮到身边,正式介绍,“他本名玩,以后呼他陆玩,虽是僮仆,毕竟身怀艺才,不许轻慢,不要随意使唤。”

    陆景就心里嘀咕,这算什么僮仆,但也不敢再上前。

    “城中铁匠坊,有没被烧?”陆抗又问。

    “没有没有,热火朝天地打铁在,营中修补兵器不及,还刚叫他们帮着修过。”

    “兵器不修了,破损的都送去铸铁锁,碗口粗,能多长便多长。”

    陆景又不解:“这样军械不足,没法应战了啊。”

    “别老想着战。”陆抗不耐烦一吼,接着下令,“出府库钱,去收民间铁器,加紧铸造。”

    陆景莫名其妙,陆晏也跟着愣,都站着不动,陆抗要起身催时,身后小僮淡淡道:“是要送到建平,以铁索横江截船,阻晋军上游来攻。”

    三人同时看过去,陆景惊得眼珠都快蹦出:“声音都是一样的,这也像得太过分了吧。”

    “走,收铁器去,这事挺急的,得赶快,赶快。”陆晏语不成句,攥上陆景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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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倡优专门百度了的,那时候就是指歌舞艺人吧,没什么别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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