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遥遥相接，楚卿和慕离的视线，在空中打了个深深如许的结，仿佛周边的一切都静止住了，沉默中有种无言的，深深的默契，她恍然，当两人产生距离的时候，她才发现，或许，她比想象中，更加舍不得他。
慕离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由澄净变得复杂，又再一次转为平静，像是一潭深深的湖水般，即使眼底下翻涌着波涛滚滚的骇浪，呈现出来的，也是风平浪静，无波无澜的。
与每次依依不舍的留恋不同，这一次，慕离先是移开了目光，抿唇，攥拳，转身，抬步，一气呵成，像是偶然遇到的过路人，看了一眼，没有任何的神色，也就走了。
看着熟悉的，宽肩窄腰的背影，楚卿突然感觉心中被抽走了一块，整个人都空落落的，她的目光追随着他，跟他走过熟悉的长街，随后，到了红砖蓝瓦的街角，见他毫无停顿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她眼中的波光粼粼，潋滟散金，仿佛突然被闯进的什么东西给揉碎了，像是水中散了一把松子油，变成雾蒙蒙的一片，沆砀迷离的。
脸上仿若落了什么东西，痒酥酥的。
那些为她送别的人成了虚影，楚卿缓缓抬手，在脸颊上轻轻抹了下，却抹出湿濡濡的泪水来。
苏墨萧远远地看着，心中五味陈杂，想到日后见不到楚卿，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烦躁来，但事已定局，比起将她留在皇城与慕离卿卿我我，他宁愿让她踏入封地，无召，则与慕离死生不复相见。
“楚将军莫要伤怀，本王会好好庇护英国公府的，”苏墨萧的目光永远都是深沉的，讳莫如深的，仿佛让人看不透那般，他淡笑，衣袖拢在身后，像是鼓励，又像是催促，“吉时已到，楚将军该出发了。”
阳光落在他那墨青色的双蟒踏云袍上，显出无限的贵气，那双内窄外宽，别有他意的凤眼，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缝，似笑非笑地警示她，“到了许阳，世上再无楚将军，只有十王妃。”
将军，楚卿讥诮地笑了。
她现在连手脚正常的普通人都不如，自然没有什么资格当将军。
唇角微抿，眼中所噙的最后一滴泪珠轻飘飘地落下来，楚卿那浅醉的眸子，像是山间下了场大雨，清凌凌的，却毫无半点可怜之态。
她轻笑，声音中混着微微的颤音，像是击打琉璃时不小心触到了风声那般，清脆中带着不发腻的甜感，心中的恨意有多深，笑意就有多酣畅自然。
转过身去，楚卿紧抿着唇角，眼尾处红若桃花，像是大自然精心上就的淡妆，眉间的朱砂痣，魅惑地点染在波光暗涌的狐眸上头，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这种送别无非是一种官方的形式，除了被官兵层层挡住的若虚，心疼又轻轻地唤了声素素，还有楚南竹那复杂难言的注视，再无人有半分的情绪波动。
楚卿刚刚坐上了马车，大臣们就开始对重新风光起来的楚南竹大捧特捧的，源源不断的彩虹屁，成功地将楚南竹对小女儿的不舍给吹跑了。
楚南竹捋着胡子，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看着大臣们脸上又带了从前那般，客气中又不乏谄媚的讨好，心里偷偷乐了又乐。
在众人溜须拍马的追捧下生活，其快乐是旁人远远想象不到的。
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大臣们仿佛是开了一场形式十足的团会，完事之后，下馆子的下馆子，逛青楼的逛青楼。
只有若虚，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又心疼楚卿的，看不见她的马车后，整个人都伤情得堪堪站不住了，昨日段舒容和苏陌玉走的时候，他都没能伤怀到如此地步。
因为他知道，苏陌玉过一段日子就会带女儿回来，而楚卿去的是封地，无召不能回皇城，更何况，她还是以是抚民心的名义，作为十王妃嫁过去的，出嫁随夫。
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短小精悍的若虚被安静沉稳的大弟子扶着，大弟子虽然年近四十，但因为善于保养，看上去像个二十出头的英俊少年，若虚揪着他的肩，伤感又有几分不甘道，“素素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这些人，样子冠冕堂皇的，为什么没人留一留素素”
大师兄本就敦厚不善于言谈，面对眉心紧锁的若虚，心有同感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静静地望着马车刚刚驶过的方向，那里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刚刚还是离别的场景，此时，一堆往来的摊贩们，正挑着冷窖中土豆之类的农物，沿街叫卖着。
坐在马车上的楚卿，其实也是舍不得若虚的，在慕离来之前，她看了若虚好一会，用嘴型告诉他，要好好保重。
心中很是不明朗，楚卿用膝盖撑着下巴，视线通过被风刮起的车帘向外望去，见高阁楼邸逐渐变成了青砖瓦舍，许多孩子穿着厚厚的衣裳，脸冻得通红，正在沿街追着玩闹。
也不知他们在追些什么，但那串串音色不同却音量极高的嗓音，成功地给迟迟未过的冷冬，加了些活泛的气息。
马车上的熏炉缓缓吐着香气，将马车给烘的暖乎乎的，中间的小炉上坐着新茶，已经是滚动升腾的状态，两个小姑娘，正合力将那茶给取下来。
她们是专门来伺候楚卿的。
苏墨萧本来给她挑了两个武力高强的侍女，美其名曰可以保护她，但楚卿知道，与其说是保护，莫不如说是一种监视，因此，嘴角一压，很是坚决地拒绝了他
“我现在沦落至此，你却在我身边安上如此武艺高的姐姐，是想每日提醒着我的伤心事，让我郁郁寡欢，客死他乡吗”
苏墨萧见她情绪激动，泫然欲泣的，又想到她武功仿若全废，那些护送的守卫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楚卿孤身无援，并不能在途中掀起什么幺蛾子，因此，也就没有在两个丫鬟上执拗。
而是随了楚卿的意，选了两个看上乖巧懂事的小丫头。
一个叫拾星，一个叫伴月。
眼下，拾星将新出的茶斟了斟，低顺着眉眼递给楚卿，因为是刚进王府的丫鬟，还很是腼腆，说话的时候，脸憋的通红，小心翼翼道，”小姐，您喝不喝茶”
楚卿将视线缓缓移了过来，见拾星低垂着眸子，睫毛微微颤着，弱小的身躯显得很是若不经风，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楚卿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看她将那茶小心地放在她的手心处，然而，又迅速地低下头去，仿佛刚刚，是做了什么很难做的事。
她们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害怕楚卿的，毕竟那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拿敌人鲜血做口脂的事更是广为流传的茶后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