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晚星的眼神淡淡。
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回忆旧事，也没有多少悲愁或是惋惜。
她说庆幸，似乎真的有几分轻松。
李斯彤明白，她是为这些寄魂的少女们不用被互噬养蛊而松了口气。
就仿佛一切虽然已经很糟，但还没有到最糟，李晚星就觉得满足了。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置评，只能又问：
“那，我再问问，你们真的没有见过一个个子高高，黑黑瘦瘦但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刘海儿很长遮住脸但是撩起来露出额头就帅得惨绝人寰的小哥吗”
所有黄符齐刷刷左右摇摆，回答说“没有”。
她噎了噎，不肯放弃：“那么乌黑油亮，腰细腿长的帅气公土狗见过吗”
黄符们一听，抖了抖。
“你没听说黑狗血驱鬼吗”李晚星扶额，“说了没有，我们这么多事情都摊开来说破了，还会骗你不成”
说完，她瞥了一眼杵在一边脸色铁青的魔物，凉飕飕道：“寻人的时候不要夸的太过头，那很容易找不到的。”
也许还没找到就会被某个差点在醋坛子里闷死的家伙杀掉呢。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啊。”李斯彤不以为然。
她相信李晚星不会骗自己，也就跟着松了口气。至少，这就说明夏迩不是被他们抓了去喽
也许只是狗子一时贪玩
她当然不愿意用这么不靠谱的臆断去揣测夏迩。可是现如今除了这个原因，李斯彤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无端离队。
毕竟大家都是毫无团结精神的精怪嘛。狗子和石头本来也不是一家。
偶尔想要自由，短暂离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她稍放下心，四下看了一遭：“我带你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怎么样”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人家鬼呆的地儿，哪儿不都是鬼地方。不会说话真是惹人嫌。
不过，李晚星她们一定都会答应的，对吧李斯彤对此毫不怀疑。
可一片静谧，没人说话，那些黄符也没有窸窸窣窣飞个不停。
“走不了的。”李晚星看她，依旧是笑弯弯的眼睛里看不到星点光芒，“你以为姜自昀造这么一座监牢，不设点禁制就能容我们这些鬼魂进出随意”
“正门那片巨大的雕花玻璃看到了吗你觉得暗刻的花纹像不像铜钱十字架的摆放布阵像不像一把宝剑竖插在门上铜钱剑，在道家也是驱鬼挡煞的。拦着路呢，出不去的。”
“那就把它打碎喽”李斯彤想都没想。
可李晚星看着她，死活没把“小姑娘，虽然我没提，但你在这儿半天见了那么多装神弄鬼的东西还一脸镇定，显然也是个邪祟”这句话说出来。
那个死道士设的禁制，法力该有多高深。她不想连累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妖怪被那柄铜钱剑
灰飞烟灭
脑内还没完呢，只听哐啷一声巨响，李晚星这才发现眼前人和她寸步不离的跟班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她怔了怔，不迭驱着轮椅去往大厅。
只见清冷的月光如注，从正门巨大的雕花玻璃碎裂处倾泻而下，而两抹并肩而立的背影也安然无恙，在那夜色勾勒的轮廓里静待着自己。
“不过是玻璃而已。敲碎还不是简简单单。”那姑娘笑嘻嘻的，“你们自由了”
李晚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在这里已经十年有余，期间也不是没有人企图帮过自己，又或是有心炼蛊的术士想要夺魄。
但姜自昀能用的道术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能。
从一开始的愤怒怨毒挣扎到如今，她已经习惯了认命。毕竟，这男人当初也是自己属意，发现了他的背叛没有选择利用法律手段坚持离开，也是存了几分侥幸，李晚星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她也恨过怨过的。如果最初父亲阻拦，说姜自昀不是良配时，就能抽身而退，故事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可见过那术士炼蛊，看到最后炼出的没有神智，只有杀欲和恨意的厉鬼后她又怕了。
所有的悔不当初都在经年累月中熄灭。
她接受了永远都要在这里不得自由的现实，将所有的情绪藏好，心思用在了安抚和庇护那些比自己还要孤苦无依的寄魂上。
却没想到有一天，还能抬眼再见月色，腊月里的寒风挟裹着校园松林的清冽木香拂来，再没有什么能够束缚李晚星了。
可天地之大，她已经是残魂一缕，有了自由又能去哪里
李斯彤看着争先恐后从窗户碎裂处飞离的寄魂，那前赴后继的密度足以叫人密恐发作了。可李晚星依旧坐在轮椅里，半透明的身躯影影绰绰，神色看不出半点欣喜，只有茫然。
“你不走吗”
走过去，她蹲在她身前，扶着轮椅把手轻声问。
可对方答非所问：“哪怕他现在在乎，也不代表他会一直在乎。”
“你说什么”李斯彤蹙眉不解。
李晚星却越过她看魔王：“男人的眼泪比鳄鱼还要虚假。”
阿尔芒德听得一清二楚，却不明白这忽如其来一捧脏水泼过来什么原因。他怒目而瞪，盯着不识好歹的李晚星，可到底不能上手打她，只能咬牙站在李斯彤身后，拳头攥得连半点血色都没有了。
可李晚星并不放在眼里，依旧跟李斯彤说着：“越是有强烈的占有欲，越是可怕。”
她又看回她：“只有你根本什么都不在意，才能顺遂平安。”
“哈”李斯彤是真的一句都没听懂，直接给整懵在原地。
可李晚星没有再说下去。
她轮椅调转，独自往回。
“等、等一下”李斯彤傻了。她站起来追了两步，“你不走”
可李晚星没有应。
只是独自孤单地驱着轮椅，去往这座囚禁监牢最深处。
就算是牢狱，也是姜自昀用尽了心思专门为自己而建。
想来她短暂一生，年少时爱他刻苦上进，觉得他纵然没有多少时间温存也全盘接受，直到死去也没能得到他多少的用心。
唯这晚星图书馆，年复一年他都会抽空来一趟，在一众拥趸的围绕和媒体的镁光灯下诉说对自己的眷顾和不舍。
纵然是假，好过被遗忘。
好过活着时被当作不存在的漠然。
站在自由的边缘上往外看，如今仔细想来，护佑姜家世代平安福祉不断，似乎也并不单单是姜自昀一个人的期盼而已她和他，当初还有一个女儿。
李晚星也不知道这是妥协还是放弃。可她早不是人了，一抹孤魂而已，又能做出什么合乎常理的决定不成
她自顾自想着，也像是说服了自己，嘴角像之前一般若无其事地再次轻轻勾起。
李斯彤又追了两步，魔王伸手拽住了她。
“这不是我们来的目的。”她转身看过去，魔王的眼角还红着，脸色却已经冷得像块坚冰。
李斯彤恍然。
是啊，他们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解救什么不幸被囚的富豪妻。
到底也不能绑着李晚星走，鬼族的想法她区区一块石头看不懂大概也很正常。
她点点头，望了一眼图书馆门前闪着红灯的摄像头，挥了挥手，乖乖跟着魔王离开。
可这回去的路上实在太过尴尬。魔王身上的低气压简直就要具现化，李斯彤心念得幸好我是块石头，不然直接会被这家伙的威压压到窒息。
可她懒得多问对方怎么了。
毕竟刚才他在图书馆耍流氓这账还没算，怎么恶人先告状自己先气上了啊。
李斯彤头一低，不说话。
还是魔王自己憋不住，问她：“你怎么不说话”
李斯彤笑了：“我应该说话吗”
他被噎到，换了个问法：“刚才那个女鬼说的，你怎么想”
“她说的什么我都没理明白，还能有什么想法”她越来越觉得魔王莫名其妙极了，程度不下于刚才李晚星的一番胡说八道。
可下一秒，本来还好好走路的魔王就又一把抱了过来，硬按着她脑袋靠在自己胸膛，强迫她听到他乱七八糟跳得全无章法的心跳。
李斯彤想推，还没来得及动手，头顶就听到那人抽抽搭搭得，又哭上了。
“不是不是，你能不能正常一点你是在图书馆里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还是怎么了哭个屁啊”
她莫名暴躁，跺着脚咬牙骂。
“我都想起来了。”
他都想起来了。
李斯彤顿了顿，火气登时捺下。她抬起脸，一双眼睛映着皎洁月色闪闪发光：“你想起来了”
他点头，眼看着她的唇角逐渐上扬。
“想起来我是谁想起来我们的约定了你全部都想起来了”刚才还是不情不愿抵死反抗，这会儿她自己捏着魔王的衣角活蹦乱跳，一脸欢快。
他还是点头，可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全然不同的忧伤。
李斯彤被盯得不自在，撇撇嘴道：“想起来就想起了呗，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想起来因为后悔，所以还委屈哭了，是这么个意思吗”
这回魔王没有点头，而是飞快且坚定地摇头。
“切，就是你后会委屈也没有用的。”李斯彤见状偷笑，但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反正魔王说话得算话，反悔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