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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荆棘丛生但不得不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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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四年,所有人都在忙于重建自己的生活圈,父亲也是,我也是。

    母亲离世之后大家显然还是要继续生活,于是没有人愿意在那上面葬送多的时间或者是前程。

    父女之间甚少联系,彼此之间也不过问,偶尔通一两个电话也对各自的近况和境遇决口不提。

    那样的生活很难说幸福,但确实非常独立,父女之间拥有完全的尊重和自由。

    无人问津的大学时光就像是相当漫长无聊的一段旅程,几乎是在翻完了诺大一幢图书馆的所有小说后,火车才慢悠悠吱吱呀呀地鸣到了终点。

    那四年里具体干了些什么,我回过头去想的时候,总觉得一片空白,就像醉醺醺的人在酒馆外的长椅上茫然度过一夜一样,脑海里云里雾里的,期间的那些境遇、读过的那些书也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后来发生的事情,感觉上却与这四年脱不了干系。它们间接、直接地导致了现在,也导致了再五年后的我。

    这里面所牵扯到的因果、理念虚无而又不确定,只有在人生最后一刻的时候,在服下那一整瓶安眠药之前,我回望过去短暂的一生,才清楚了悟:

    江河啊,人生下来各自要经历的苦难困境,虽大小轻重有所不一,但本质却大抵相同——荆棘丛生但不得不走的人生。

    那天,有人开始传,班上的一个女孩一大早被送往医院了。

    芝麻大的小事在院系里传的风风火火,人人都会有的治病就医的小事一旦从女生宿舍里传出来,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不过几个小时后的晨午间,当我从买汽水的男生那里听到,已经成了故事的第五第六个版本了。

    豆红努努嘴,意思是宫外孕这样的小事没必要传成这样。

    “你不知道吗?12楼的洗手间血流了一地啊,现在还有阿姨在打扫呢!”芭蕉说。

    “据说是突然肚子痛,然后突然就留血了,蹭蹭蹭地止都止不住,跟水龙头一样。”

    “人都当场昏过去了呐!”

    课间女孩们一个一个交头接耳,神采飞扬,似乎这是毕业前夕最值得说道的事情。

    我却盯着她们趴着的那批桌子看。

    这批桌子每年趴过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一批又一批的,除了讲台上年复一年教授的知识,它们承受更多的,也许是一代又一代的八卦。

    所以,桌子上那些细小的、用刀笔划出来的刻痕里,写着的都是真理:

    “too young too sile”。

    “人间不值得”。

    “万法归一,唯爱不存”。

    …

    “知道男的是谁吗?”谈话和猜测还在继续。

    “听说医院直接下了病危通知单,班主任通知了父母,她死活都不肯说对方是谁。”一个女孩说。

    “我觉得班主任好像知道。”

    “嘘——他严禁我们私下里说。”

    “嘿嘿。”芭蕉突然露出神秘的、了然的一笑。

    大家急急地看她。

    她朝我使了一个颜色,我心里一惊,便听到她说,“不可说啊不可说。”

    事后她便朝我细细道来。

    “我只和你说,你不能同别人讲啊!哎,你先发誓!”

    “记得大一时候我和你说过吗?班主任组了一个局,叫她们几个漂亮女孩去ktv唱歌,我也去了啊,里面都是各路领导!约莫着就是陪唱陪玩的意思,好几个都是负责我们军训的教官。切,我想着不就是个兵,什么领导!”

    “但是有几个就是笨,被撺掇着灌了不少!班主任你看他文质彬彬那样,就不是个好人!我眼力快,走的早,但我观察了,那晚上,整整一晚上哦,有几个都没回来。”

    “你猜?”芭蕉朝我挤挤眼,“那女的就是里面一个。”

    “后来八成没断掉,我看她每个礼拜都有好几天不回宿舍。衣服啊包啊一直有人给买。我猜就是那晚上班主任介绍的里面一个,咳,你别怀疑,我猜的不会错。我观察很久。她就是被人养!”

    “现在么,人也要毕业了,人家有家有室的也玩够了。大家分道扬镳,一边赔青春一边赔钱,不过就是运气不好,谁让她那么不小心!”

    芭蕉最后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一阵沉默,一时间桌子也看不进去了。人像陷下去掉在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周遭一片茫茫的昏暗,隔着千年万年的虚无,遥望着彼端另一个像我一样二十岁的少女。她没有脸啊。

    这时一直在一侧打游戏的豆红突然出声了,她发出噗嗤的一笑。

    “叫漂亮女孩去唱歌?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她问。

    “谁敢叫你啊。”芭蕉哼了一哼。

    “什么意思?”豆红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游戏屏幕。

    “你这么个本地人,父母又都是教师,班主任那种货色柿子只敢挑软的捏。”

    “所以只敢叫外地的?”

    “怕麻烦呗!”

    豆红又笑了几声,她的游戏正打得热火朝天,又被学校里这样的阴暗事逗得笑不拢嘴。

    我想她也许根本不关心事情本身,这浑浊的尘世很多时候被她扔在很远的后面。

    她的父母都是本地知名公立中学的老师,是上一代里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她从小就过着合理但不奢侈,不追求也不放纵,享受但不过度的大城市小市民的日子——

    对吃的有点讲究,对穿的有点要求,对玩的也有点心得。

    吃喝玩乐没有她不会的,读书学习反正是最不要紧的,社交应酬更是她不关心的。

    即使在人人都在忙着落实工作的毕业之际,豆红也只是整日游戏玩乐。万般青春唯有工作最不值,当芭蕉讥讽她时她总是这样说。

    这会儿,豆红的男友在游戏那头喊她宝贝,豆红人更是笑得不行了。她撇下我们,远远地坐开,戴上耳机,投入到她自己最为要紧的恋爱中去了。

    “我是属于我自己的。”

    豆红偶尔在我面前抱怨她的父母,那种时候她就会这样对我说。

    可什么是自己,什么又是自己的?

    江河,那时候的我对这些概念并不清楚,只知道里头的意思虚的慌,又实得紧。仔细想它的时候,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底挠得痒痒,却又不清楚是什么在痒。

    这种感觉就好比我疯狂地迷恋豆红,却并不清楚自己在被她的什么特质所吸引。自由的灵魂这种说法,那时候的我实在懵懂。

    芭蕉望见豆红如此沉迷于恋爱和游戏,从鼻子深处冷哼出一声。她实在是看不惯。

    豆红式玩乐的人生价值观,对于我这个姐姐来说,是最不可得的。

    芭蕉从小被婶婶教育,我们那样的县城里,只有靠读书读出去。这年头厉害的人都往外边去,你看星子爸爸就知道了。读书工作都在外头,出人头地,赚钱赚名气。

    因此,学习、前程、事业、赚钱……这类字眼在芭蕉年轻的生命里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甚至是她看的书,也一类是成功学、营销学、人际关系类。

    她的偶像是行业精英,世界明星,顶级富豪…同时她也相信人脉,因为遇到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在她未知的前程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捧着如此价值观过活的芭蕉,慢慢地成为家人眼里达到俗世标准的优秀女孩。

    我却想女人的结局大多同她修炼的程度有关,内心对宏观宇宙和生命无常越是无知,身体行动就会对俗世越是依赖。

    但那时谈论这些尚且太早,二十出头的我,对社会和人性还知之甚少,对自己的洞悉更是渺茫。

    那些年,我只能从周遭有限的联系中去探寻对生活的认知。

    无论是豆红,芭蕉,还是宫外孕的女孩,她们以及她们各自在经历的人生,都在我的生命中划下印记,成为我的一部分,留在我的身上,变成我的气味,并给我的一生带来或正或负的影响。

    江河,我们都将面对,荆棘丛生但不得不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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