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被一中录取的时候,我并没有多么兴奋,只是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早应该结束的一件事,终于拖拖拉拉地完成了。
我打电话问蔡小飞成绩,电话那头的他故作镇定,但声音里明明是掩不住的兴奋:“哎呀,有点意外,我感觉自己没戏,结果倒还考上了。”
我打趣他:“你可得了,感觉自己考不上,还那么坚决地报了一中?”
蔡小飞幸福地笑起来,说:“彼此彼此。”
有时候,我很为少年时期的大胆而吃惊,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义无反顾地报考一中。
所有的事情早在冥冥之中定下了不可改变的轨迹,我们却那么不自量力地抗争着,仿佛一切真的会因为我们的反抗而出现转机。
我不知道抗争的意义是什么,虽然后来的我们还是不得不掉回原地摔得血肉模糊,但那个夏天,不自量力的我们侥幸地走上了一条不同的路。
中考成绩出来以后,我和蔡小飞相约了去一中看榜。当看到自己的名字真真切切地写在大红纸上的时候,我全身的骨头才觉得轻快起来,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我似乎产生了恐怖的幻觉,我发现我的名字生了健壮地四肢,回头朝我挑衅地一笑,然后扭着屁股跑下了猩红的榜单。我被这迷幻的一幕吓得手指尖都麻了,脑际又出现了嗡嗡的电音,然后眼前亮晃晃的一白,我感觉自己在往后倒,想要伸手去抓什么东西的时候,我浑身一个冷颤,又回过神来。
我低下头,深吸了口气,用手遮住太阳,又仔仔细细地看着榜上我的名字,白纸黑字,想跑也跑不掉的白纸黑字。
我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咧着嘴笑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会那么高兴,我很确定那怪异的兴奋绝不是因为考上了高中而产生的,因为高中在我心中仍然是个模糊的概念,模糊到尚不值得我为之动容。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快活,笑着回头找小飞,他正掂着脚仰头看榜,一副庄严而神圣的表情。
我跑过去拍他肩膀,他吓得一哆嗦,白了我一眼,然后在榜上搜索一圈,指着路小路名字说:“喏,你一起的姑娘。”
我为路小路高兴起来。但我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找,看完了所有的榜,也没有找到大海的名字。
我从路小路那里得知了大海又一次落榜的消息,却一直不好意思给他打电话。
有天大海忽然打电话到家里,我一时没有听出他的声音,疑惑地问他是谁?大海笑着让我猜,我说了两个名字,结果都猜错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大海于是轻轻咳了一声,然后自报家门。我笑起来,尽力掩饰内心的难堪,解释说电话里头的声音一点都不像。
大海说他报了二中的高费生。我问他考了多少分?大海说差一中分数线三十多分,但比二中的分数线要高许多。
我说那怎么办?大海笑起来,说只好报高费了,说罢长长地叹着气。
因为他第一志愿不是二中,所以上高费也得花一万块钱。大海说,就是高费生,还是他爸托了关系才报上的。
我只能宽慰他说没事,然后马上想起前一年张启晨打电话问我成绩时的情形,觉得自己这时候的任何安慰都有点“站着说话腰不疼”的意思,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大海却马上变得快活起来,说到哪还不是念书,好歹也有个高中可以上。我听得出他自我解嘲的意味,更是不知如何说话了。其实甭看大海整日里闹哈哈的,其实他是很有心事的人,谁说十四岁的少年就不能有远大志向了?
大海扯了会儿其他同学考试的情况,又约了下次出来玩的话,然后挂了电话。
我握着听筒,忽然就伤感起来。外边起了很大的雨云,一时天空便压下沉重的黑来,我拿了凳子坐在门口,静静地等着将至的大雨。
我想着把考上一中的消息告诉陈洛,但是qq对话框打开了好长时间,终究也没有发过去一个字。我翻着陈洛的空间,她的动态依然停留在一年之前。
大海之前说:“到了一中,你和张启晨又到一块玩了,想找你们俩,我还得穿过大半个县城。”
可是翻到张启晨的头像,我犹豫了会儿,并没有打开。
那个假期过得极其无聊,我时常翻出初中毕业时的同学录或者毕业照看。有些人不过一年没见,竟也会一时想不起他们的名字。我无奈于时光的残忍,很多人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我们的世界,最后也是不知不觉地离开,留给彼此的只有模糊的名号或面容。
我整个假期都和蔡小飞混在一起,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在河里游泳。蔡小飞水性好,多深多急的河段他都来去自如,我十多年长在水边,却一直没有学会凫水。蔡小飞教过我几回,终究还是没有学会,我只能在齐胸的水域里来来回回地走。
一中报名的前一天,我和小飞约在河堤上喝酒。我们大声地讲令狐冲,讲李寻欢,也讲飞红巾和小龙女。
太阳斜在山头,眼前的河水泛着波光,我斜卧在河堤上,惬意地望着被风吹皱的水面。
小飞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右手一个翻腕,挽出一记漂亮的棍花,然后将木棍背到身后。他打直了腰板,左手捏出兰花,眼睛轻蔑地一瞪,向着滔滔远去的河水喝道:“谁是天下第一?是我!”
我大笑着喊道:“是我!”
小飞扔下木棍,三两下甩掉衣服,一丝不挂地跑向几步之外的铁桥。他双手一撑,跳到栏杆上,然后大喝一身,两臂向上,双腿一蹬,从十米多高的桥上斜斜地扎进水里。
我咬开一瓶啤酒,仰脖子吹了半瓶,然后放声长啸。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