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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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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京城下起了小雨,带着丝丝凉意。

    沿着弯弯曲曲的上山路,隐约可见大兴国寺掩映在林间。再往前走,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便清晰地映入了眼帘。

    茯苓一袭天青色织锦长袍,头发用羊脂玉簪束起,她手撑着油纸伞,站在大兴国寺门口,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身后的浮光一副小厮打扮:“小姐,今日也不是大师讲经的日子,您来做什么?”

    “随便走走。”茯苓回眸一笑,抬脚迈进了寺中。

    成朝信奉佛教,大兴国寺更是香火旺盛,平日里来往的信徒也是络绎不绝。今日兴许是下了小雨的缘故,寺中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苍绿色的菩提树笔直又茂盛,似是隔绝了尘嚣,听着僧人撞钟的悠扬声,茯苓的心也扭在了一起。

    她摸了摸腰间准备递给皇后的书信,不禁有些犹豫。

    据昨夜信中所述,河南受了灾,无法纳齐今年的税款,百姓民怨沸腾,而河南刺史不但对此事瞒而不报,还与东宫太子狼狈为奸。

    自己虽为女子,不懂朝堂之事,但她也明是非对错,自己若把肖之祯准备联合大臣弹劾太子的事情告诉皇后,皇后必是要想法子保全太子,那河南百姓将何去何从?她蹙着眉,咬了咬下唇。

    “奴才在这里恭候王妃娘娘多时了。”一个扫地的小沙弥看似不经意的经过茯苓身边。

    茯苓机警的往后退了两步:“你是?”

    “娘娘不必惊慌,奴才是皇后的人。”小沙弥双手合十,又抬眼看了看站在茯苓身后的浮光:“这位是?”

    “她是我的贴身侍女。”茯苓看他模样古怪,不禁心生疑虑:“你为何作此打扮?”

    “这院子里,扫地和尚最不引人注目了。”小沙弥诡谲一笑:“娘娘可是带来了好消息?”

    茯苓微微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似是看出了茯苓的犹豫,小沙弥咧嘴一笑:“皇后娘娘还让奴才给您带句话。”

    “说。”茯苓冷冷道。

    “您若还不能替皇后娘娘分忧,皇后娘娘可要另择他人了。”

    茯苓握着油纸伞的手使上了力,她咬了咬牙,终是将腰间信件递给了他。

    也许是寺庙过于安静,浮光站在茯苓的不远处,将一切听了个清楚。

    待小沙弥走远,浮光忙上前问:“小姐,您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浮光?”

    茯苓刚才光顾着应付皇后的人,竟忘了将浮光遣至远处,她避开浮光满是担忧的眼神:“没……没有的事。”

    “您就别遮掩着了。”浮光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上次您与殿下因为表少爷吵架,奴婢在殿外也听得了些事情,您与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浮光,我也是迫于无奈。”茯苓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抖动着。

    “小姐,奴婢您还信不过吗?”浮光眼圈一红:“无论发生什么,奴婢都会站在您这边。”

    茯苓喉咙发梗:“不是信不过,是怕你担心。”

    可事到如今,是想瞒都瞒不住了。于是,茯苓便将皇后如何将她选中,如何安排到肖之祯身边,又让她成为细作的事细细告诉了浮光。

    “那殿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浮光与茯苓站在大雄宝殿的廊檐下,看着细密的秋雨,轻声道。

    “他都知道,大婚那日,他就与我言明了。”茯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您为何不与殿下站在一起,对付皇后?”

    茯苓摇摇头,眸光微微闪动:“你觉得,他会相信杀母仇人的女儿吗?”

    茯苓此言一出,把浮光惊得合不拢嘴:“老爷他……他……”

    “他当初与皇后合谋,害死了睿王殿下的母妃。”茯苓心中一阵疼痛,脸上尽是无奈:“睿王殿下心思深沉,让他相信我,好比登天,我何必去做那无用功?”

    浮光理解茯苓所想,这睿王殿下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若非那日她在殿外听到了他们起了争执,她险些就相信了殿下与小姐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而且……即使他信了我,我也不能。”茯苓嗫喏道:“父亲还以母亲相要挟。”

    “什么?”浮光睁大了双眸,似是不敢相信此事竟牵涉了这么多。

    “母亲身体羸弱,每日药不离口,需精心照顾,以前我在府中,还能同父亲与梅姨娘争一争,而今我离了府,若不依父亲的意思,只怕母亲在府里,就没活路了。”压抑在心头的秘密终于被吐了出来,茯苓莫名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快。

    “小姐,真是难为你了。”浮光握住了茯苓柔软白净的手。

    山间的雨似是下的更大了,淅淅沥沥的落在寺中的石板上,发出轻而闷的坠落声。

    卫韫从后院一灯大师处绕到前殿,盯着佛陀的金身塑像端详了一气,佛祖啊佛祖,你可真的看到这世间疾苦善恶了?

    卫韫三年前进士及第,因不愿给官吏司的人使银子,白白丢了本该在京中的差事,而是被派到了河南做了个小官。到了河南他才发现,此地官员多是太子亲信,自己若不同他们虚与委蛇,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河南任职期间,他亲眼看到了东宫太子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又是如何监守自盗,吞了大笔项银,今年夏季大旱,本该有用武之地的水利工程却因营建不利,无法发挥作用,这直接导致河南收成锐减,可怜了百姓!

    殿中燃着油灯,四周的柱子上蒙着经幡,伴随着檀香燃起的青烟,佛陀依旧一动不动的立在那儿,面上带着慈善的笑,似是对他的心声充耳不闻。

    早晨天还蒙蒙亮时,卫韫便从绸缎庄出发,去看望多年未见的一灯大师。

    六年前,他还是云城的一名学子,恰逢一灯大师在云城讲经授道,卫韫少年意气,不信神佛,却醉心于佛法思辨的精妙,他与一灯大师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竟成了忘年之交,半年后一灯大师返回京城,他们就再没见过。

    早上天还好好的,拜访过一灯大师后,竟是下雨了。卫韫站在大雄宝殿空荡荡的廊下,丝丝雨水随风飘到他的脸上,凉飕飕的。他不禁有些发愁,因为,他没带伞。

    茯苓主仆站在卫韫身侧两三步远的地方,见他手中空空如也,又立在原地不动,想来是在为如何下山发愁。

    “兄台可是没有带伞?”茯苓清朗一笑。

    卫韫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书生模样的清秀男子正在对他微笑。卫韫略微打量了下说话的人,他身量比一般男子矮小,肤色白皙,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矮小的书童,两人手里皆拿着一柄油纸伞。

    卫韫抬手躬身:“正是,早晨走的匆忙,没想到变了天。”

    茯苓走上前去,回了一礼:“兄台若不嫌弃,不如用这柄,在下与书童共用一柄即可。”

    “公子一番美意,在下怎能拒绝?”卫韫看着茯苓清秀的面容,爽朗的应了下来,“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沈,是个郎中。”茯苓微笑道,“不知兄台尊称?”

    “在下姓卫,单名一个韫字,看样子我比沈兄弟虚长几岁,你不妨叫我卫兄,如何?”卫韫浓郁的眉眼间尽是潇洒之色。

    “如此甚好!”茯苓一拍手,“卫兄,我们下山吧。”

    三人走在湿滑的下山路上,茯苓开口道:“听卫兄的口音,倒不像是京城人士。”

    “沈兄弟好耳力,我从云城来。”卫韫说的不假,云城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他的父亲是云城刺史,与镇北公李云焕关系匪浅,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与肖之祯相识的缘由。

    “云城?怪不得看卫兄身上自带一股洒脱豪放之气,原来是从边塞而来。”茯苓发自内心的叹道。

    “你去过云城?”卫韫转头看向茯苓。

    茯苓摇了摇头:“未曾去过,不过据去过的人讲,云城的人皆是热情豪迈,城中来往的西域客商络绎不绝,想必是个繁华的好地方。”

    卫韫闻言,表情似是很不赞同:“看来沈兄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云城与北凉边境接壤,北蛮胡人觊觎我大成繁盛,屡次来犯,三年前云城一役,战况惨烈,死伤百姓不计其数,城门口堆的尸体几乎要越过城墙。若你知道这些,还会说云城是个好地方吗?”

    茯苓心头震荡,她从未去过北疆,听卫韫这么一说,那战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的场面似在她眼前出现,她蹙着眉叹了口气:“这战争,终是苦了百姓。”

    “正是,所以你说这佛陀有什么用处?”卫韫回头瞧了眼在雨中轮廓模糊的大兴国寺。

    茯苓略一思索:“一个供人崇敬的偶像。”

    “哦?此话怎讲?”卫韫似是起了兴趣。

    茯苓撑着伞,微微点了点头:“佛也是人,只不过是世人执念,偏要将其神化。”她刚才听罢卫韫的一番描述,感触颇深,继而又道:“若佛是神,那他自会度化众生,像云城这般流血漂橹,死伤无辜的人间惨剧就不该发生。小弟愚见,比起佛,更应该信人,信贤明的君主,倒比信神佛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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