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九鸢口中说出来，倒让萧错有些诧异。如今的九鸢已经从裴霜逝世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几乎恢复了他一向开朗又孩子气的性格，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有这般感叹的人。
龙跃浪道：“放心吧，他只是个一时冲动的孩子，这样把他唬回去了，基本也就断了他这些念头了。”
九鸢突然想到什么，忙在龙跃浪身旁蹲下，问道：“城主你没事吧？刚刚又咯血了。”
“咦，脏死了！”龙跃浪拿手帕擦着手掌，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大声道，“下次你递手帕给我的时候快一点，听到没有？”
“还嫌我不够快啊，我一个大男人，天天为你带手帕，传出去都没姑娘肯嫁我了。你就别嫌弃了，反正也是你自己的血。”
“那下次吐你手上试试？不行，我得去好好洗个手。”起身走了几步，龙跃浪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道，“哎，你刚才说什么你隔壁屋的断手断脚的，你隔壁屋住的是我吧？有你这么咒我的吗？”
“哦，城主我去给你煎药了。”
“你给我回来，跑什么跑？诶，崔九鸢！”
玩闹过后龙跃浪似乎才突然意识到萧错的存在，不由得低头笑笑，道：“每天跟这群长不大的孩子在一起，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年龄了。”
萧错也笑道：“我和你一样，也快二十七了，没人说我们这个年龄就不许跟朋友胡闹吧？”
说话间萧错又不禁朝九鸢离去的方向看了看，问道：“九鸢姓崔？”
“是啊，姓崔，不过他和随涯一样，几乎不会对外泄漏自己的姓氏。”
“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曾无意间听追忆提过，九鸢来自淮南？”
龙跃浪依旧只是笑笑，道：“你猜到了？”
“淮南崔家，曾经也是名震一时的武林世家，不过十多年前遭人灭了满门，据说是近五十年来江湖中最惨的一个大案，凶手至今未找到。”
龙跃浪也不赶着去洗手了，只是缓缓坐回了椅子上，轻声道：“不是找不到凶手，而是……凶手实在太多，根本无从找起。”
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龙跃浪继续道：“当初的淮南崔家，就和如今的无夜城一样，被世人认定藏了天下无敌的神功秘籍，所以打败他们的，不是某几个人，而是天下人的野心和贪婪。九鸢确实是崔家唯一幸存的人，不过他心中没有仇恨，只有济世救人的善意。”
萧错有些不解，九鸢既能说出方才那些话，那便说明在他心中是有很深的伤痛的，可是这样的伤痛，怎么可能不带着恨意呢？
像是看穿了萧错心中所想，龙跃浪笑道：“或许，九鸢对世事看得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透彻吧，像我们这些无法摒弃仇恨的人，的确是很难理解他的心思的，不过人各有志，也不必强求什么。”
“在经历了那样的苦难后，还能保持如今的心性，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了。”见龙跃浪面色苍白，萧错这才想起他方才刚咯了血，忙问道，“你的身体没事吧？”
龙跃浪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死不了，至少今年，我应该能过得去。说来也怪，明明去年就以为过不了了的，可偏偏还是撑下来了，所以说，事无绝对，就算只是为了让追忆少些愧疚，我也会继续拼命撑着。”
听到他的这番话，萧错才猛然想起自己今日前来做什么。
他本是满腔怒火地跑来想要质问龙追忆，质问无夜城的人是不是早已知晓了他的身份，是不是所有人都在他面前做戏……
可是从他抵达到现在，明明只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为何心中那团怒火莫名其妙地就没了？为何一踏入无夜城就觉得所有的人和事都那么真实？甚至连他心中都已产生错觉，觉得这才是他的家？
“你今日，是来找追忆的吧？”
萧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猛然摇头道：“不是，只是闲来无事就想回来看看大家，你不会不欢迎吧？”
“当然不会，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
萧错端起了身旁的茶杯缓缓饮了一口，假装若无其事地闲聊，道：“你身边一直都有神医照料，病情定是会好转的，说不准哪日又会有什么神丹妙药出现了呢。刚好如今我也算是入朝为官了，还可以替你多留意些，若是又有什么珍贵的贡品，便可以想法子求陛下赏赐。虽说我上次能求得那粒丹药靠的也是先父的身份，在陛下面前我没什么分量，但终究有个不错的爵位在，陛下应该会给我几分薄面的。”
龙跃浪仍然面带微笑地看着萧错，直到萧错说完，他才缓缓道：“萧兄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如此绕弯子。”
萧错愣了一下，干笑道：“你怎么知道？”
“萧兄今日的话太多了，尤其是方才的话，不是平日里你会对我说的。因为你知道我从来不会为自己的病情忧心，所以你也从不会如此安慰我。”
这种笑容，这种语气，简直和上次在龙腾汐墓前的龙追忆一模一样。
萧错心下更是一片混乱，顿了顿干脆直言道：“你们就不好奇陛下为何愿意将那粒如此宝贵的丹药赐我么？”
这次有些发愣的似乎是龙跃浪，他反问道：“萧兄为何今日突然问起这个？此事都已过去一年，一年前我们便知道那粒丹药在你手上，更知道陛下赐药是感念定川郡王为大唐立下的汗马功劳，为何今日你突然又有此一问？”
这一次，萧错是彻底地怔住了。
呆愣过后，他又特别地想大笑，笑自己的莫名其妙，笑自己大概是疯了。
是啊，从一年前龙追忆入平川王府求药开始，他得陛下赐药的秘密就已经被无夜城知晓了，若是他们要怀疑，那时候不就怀疑了么？
而且那阵子他也曾小心翼翼试探过，得出来的结论是无夜城并未对他起疑，至于后来发生的种种，也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
所以他从张灼处知道的事情，充其量能说明郯王知道那一秘密不是靠自己，而是靠陛下告知。或者再往不可能的方向说，那便是连曲幽曲公公都是郯王的人，他的确是背着陛下把消息告知了郯王。
但是就算这样又如何？这样的事为何会激起萧错方才那么大的怒火？或者说，为何让他心中如此紧张，甚至失去了理智？
萧从恕，你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