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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无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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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呼剌剌掠过车身,他们暧昧的交手,结果亦同样暧昧不清。凛冬的风刮弄车身,却又拿它无可奈何,枉然见它游刃有余穿梭其中,占尽风流。

    张若雷一惯的政策是四两拔千斤,对我的敏感问题采取避重就轻的策略。但这一次我不依,非要他说出个究竟,我见他脸沉似这外面无边的黑夜,一眼望不见头的深沉,黑暗无声低诉自己的黑暗,正如张若雷此时此刻的心境,他也正无声朝这黑暗顷吐心事。

    他不需要听众,他不像我,像女人,屁大点儿事一定要找个人来分享找找存在感。他更愿意把一切往事、故人、伤与痛、快乐或者哀愁全部写进自己心里,刀刻斧凿,不成隽永,亦难磨灭。

    我偏过头看他一眼,浓黑的头发下覆线条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嘴唇被烟或岁月熏成莫名的颜色,沉默时将它们两片紧紧抿成一条薄线,那里似有无尽的你猜不透的玄机,被再三叩问仍旧三缄其口。

    我偏过头,黑色的眼睛迎来无尽的黑夜。心里则暗暗思忖:也许不该问,每个人心里都应有一方自己的天地。

    再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最好的存在状态仍旧是有间,人心要分左心房、右心房、左心室、右心室,人心都有空隙,不同的房间承载不同的责任、重量和心事。

    没有人可以真正交换隐密或者心事。我也做不到,我做得到跟张若雷全部和盘托出吗?

    在车上接了妈妈电话,她说最近身体不大好,人一上了年纪哪个零部件儿都不好使,年轻时她独力抚养我,年老后那些她风华正茂时对自己的一切亏欠身体都找上门来,朝她讨要索偿。却又都是慢性病,不能斩立决。我想我有时不愿意去看她还因为一重原因就是不想见她满身的病痛。

    被慢性病折磨的人,他们一点点被疾病蚕食掉健康、精神、意志变得阴郁而颓废。我妈倒是个生活里的硬角色,她从不轻易跟生活妥协或者低头。尤其在我们面前,更是如此,再难受也要装一切ok

    新房买了以后有一回我接她来住,好说歹说她来了,可没呆几天就闹着要走,我不依,她就趁我上班时偷偷自己跑回家。

    那一次我真生她的气,跟她吵了几句。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后来我才知道她腰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有一次自己在家可腰疼得受不了,大便差点儿忍不到她走到卫生间。

    我有时觉她那一代人就像一条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老狗,把一生都献给自己的儿女,临了还是舍不得看他们因为自己受连累、受苦遭罪。他们身体不好、有了病痛,要么自己硬挺着,要么独自一人默默安静的、甘之如饴的等待病魔的百般折磨,或者,等待死亡的降临。

    他们甚至不会在自己儿女面前呻吟出声,他们怕自己的孩子因此而担心难过。

    她问我明天是不是要回去,我说是。

    但她拒绝了,说自己明天有安排,要到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姐妹那里叙旧。说久不见了,约了好久。

    我略微沉吟,应承下来。放下电话就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张若雷手覆上来,眼睛直视前方,抓起我一支手。

    “怎么了?不开心?”

    我没作声。

    “是不感觉被你妈抛弃了?得了宝贝儿,我要你。”

    他得体安慰,我心里倒好受一些。忍不住跟他吐槽。

    “你说我妈,也不想我。我好不容易有时间去看她,人家的父母回去都恨不能张灯结彩,她倒好,让我明天不用过去了。”

    “你妈你还不知道?就怕你来回跑怕你累着。”

    这倒是我真心想听到的答案,有些时候真相由别人出口总是更有说服力。

    我瞬间变脸,笑着挽住他一条胳膊。

    “那明天”

    “搞突然袭击,早点到,就不信了。她一个老太太能逃得出咱们的手掌心?她还能比咱们更早?更何况咱们有四个轮子的铁家伙。”

    我贴得他更紧,让他直诟病我又要以色诱他。我轻笑出声,说他哪用诱,自己就上钩。

    他快速在我左脸颊上吻了一下。

    “也不是谁的钩都上的。知道不?”

    他斜眼瞅我笑。

    “你的那钩是姜太公的鱼钩,是我自己愿意。自愿上钩。”

    两人间对话颇愉快,倒冲淡了我对他过去一探究竟的决心。到了家以后早早睡下,次日一大早两人就大包小包拎着它陪我回娘家。

    按响门铃,老太太惊慌应答,门开处,见她看我们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和张若雷相视一笑,就有了诡计成功的快感。

    把东西落定,她倒着急起来,不时隐晦催我们走,当然被我刻意忽略,后来说到中午吃些什么,我们要去买菜,她站起身要送我们出门,也就电光火石之间,她轰然倒下,我目瞪口呆,再紧接着见她紧闭二目,头上汗登时如雨下。我扑上去,刚要抱住她,张若雷到底比我冷静,让我别动,说万一是脑出血呢,你这一动就会要了她的命。

    我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只知道朝他不停索问:“怎么办?”

    张若雷打了电话叫急救车,说了老人的基本状况,对方判断不见得是脑出血,让我们静待原地。

    老太太少顷微皱眉头,眼睛也慢慢睁开一条缝儿,她见我被吓成这副模样,早虚弱朝我伸手,我赶紧抓住,把那副枯若干枝般的大手握于掌内。

    “妈。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泪濡湿了她的手,沿她苍老的手臂缓缓下行

    ,她一张嘴,刚要说什么,却突然间不停大口呕吐。张若雷拿过一个塑料袋,接下我妈的吐出物,我再顾不得流眼泪,眼前要她健康,我就不能先乱了方寸。

    方才知道眼泪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也最没有用。它或者可以让一个女人梨花带雨,却并不能为女人赢得这世界发自内心的喝彩和尊重。或者可以赢得一个男人的刹那怜惜,却不可能让男人因此而对她永远生出爱意来。

    我劈手从餐桌上拿来纸巾,又帮她倒来温水。她吐了一阵,总算是稍有缓和。我这才心知肚明她为什么诸多籍口不让我来,我这么久不来她也不打电话找我,我内心生出一幕可怖的情景:某一天我打开她家的房门,她正尸陈厅堂。

    我怪她怨她,心里一股脑的恼恨她,恨她为什么要如此自私,她这样是置我于不孝不义,同时会让我悔恨无边。如果真那样余生我都会生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我独不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对她疏于关心、照顾。人是那么自私、凉薄而又无耻的生物,有时不必去观照别人,看看自己,或者就可以看得到这世间最丑陋虚伪的面貌。

    “怎么还不来?”

    张若雷又打电话,这城中救护车绝非电视里演的那样,呼啸神速而来,电话里张若雷跟他们反复沟通,仍需时间等待。

    时间变得难熬,我看她脸色腊黄,这才惊觉自己久不曾好好看过她这张脸。我为自己运算筹谋,我早忘了自己的出处和来路,更早忘记了她。我只知道她身有那些陈年的病痛,人力可能已不及改变什么,但我至少还可以多来、多看看她、多照顾她。

    但我俗物缠身,总脱不开身。在她那里,我的一切都排在第一位,在我这里,她的一切,从来没有排过第一。

    所谓父母儿女一场,不过就是一场盛大的、心安理得的辜负。

    意识到这一点,我为自己脸红为天下母亲泪目。我抽出湿巾,蘸了湿热的温水,帮她擦拭。

    “这样有多久了?”

    “嗨,都是老病,我没事儿。”她仍旧逞强,但身体状况已经不给她作主,她气喘吁吁,虚汗淋淋,脸色苍白。

    我心里笼罩上一层阴影,突然之间那么害怕失去她。我已经没有父亲,如果再失去她,我就成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曾经为一个男人要生要死,要死要活,我以为他抛弃了我整个世界都在背叛我,我那时为什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家?还有妈妈?她何时何地曾经狠心抛弃下我?

    那么待我忠贞不二的一个人,那么样一个待我凉薄寡情的人,我竟然蠢到曾经为后者痛彻心扉,完全忽略前者的存在。

    我这个蠢女人!

    我偏过头,泪水无声无息滑落。

    女人真要

    学会分配好自己生命和情感的权重。不然一生将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张若雷早把我妈轻轻抱起放在沙发上。

    “我看她能动,怕她着凉。”他跟我解释。

    今天真幸亏有他在。他把我妈的头枕在他腿上,我见那个苍老的女人如今缩如婴儿,正虚弱的蜷缩于自己未来女婿的怀里。

    这想这一幕,我将终身难忘。

    正在这时有人按门铃,我不等回答,先刷一声把门拉开,我以为一定是救护车的救护人员已经就位,却不想门开处,竟惊见萧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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