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是这么个理儿吧。”
他一脸得色,接着说。
“知道暴君都什么下场不?”
我抬眼看他。
“傻。”
他轻轻敲我头一记。
“被推翻呗。那么残暴谁不害怕?一害怕身边人就合计,要么你整死我,要么我整死你。如果必要二选其一,那么,还是我整死你吧。”
我抬起头来,目光懵懂而迷茫。
“那你会因为我这种多疑多虑的个性,想先下手为强,整死我吗?”
他一怔,目光望进我瞳仁。
这时他电话却响了,他看一眼电话,喃喃自语:“陌生号。”
“您好!哪位?”
他站起来。
“张姨?”
“噢,对对对。”
我站起来,听出他语气不善,脸色一瞬惨白,我朝他走过去。他已经挂了电话。
“怎么了?”
他看着我,不说话。
“怎么了?”
我着急的催问。
“有几个人潜进去,我要过去一趟。”
“潜进哪儿了?”
“我妈和张姨那儿。”
“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伸手从椅背上拿下大衣。
“张姨怎么样?你妈怎么样?”
他不说话,脸色死沉。先到了当地派出所简单了解案情,入室抢劫,没有线索,杀了人,张姨死了,匕首从后心贯入,一刀毙命。
在她意识到有危险将要发生时,把老太太安顿好了,她把老太太拖进储藏间,一堆杂物挡住了她。老太太没事儿,大家找到她时,她还在安然熟睡。
而跟她相依为命了二十几年的那个女人也睡着了,而且是永远的。
我们去了医院,张若雷亲手揭开那块白布,我仍旧不敢相信,但见她脸上平静,显然生前没有受到过太多的折磨和痛苦。她这一生最闲适的生活是跟张家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以为这里能给她一生的庇护。不想,在她最自以为是的最安全的场合里,却意外被人结果性命。
没有线索,现场被严重破坏,破案难度很高。
“多少钱?”
张若雷问。
“需要多少经费?悬红。我们要悬红。”
他眼睛红了,小时候张姨带过她。她无儿无女,她真拿张若雷当他的亲生儿子。人需要有情感上的投射,张若雷就是。这么多年,她有时已经分不清楚究竟自己是这孤城里的女主人,还是那个神志不清的妇人才是这城堡的拥有者。同理,她早已混淆自己的真正身份,那英俊风流倜傥的正逐渐长大成人的青年男子,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真的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吗?
这么多年,她没什么其他指望,老太太明白一时糊涂一时,早行将就木。如果内心里没一点儿别的念
想,日子怎么过?
张若雷还跟她说过,将来会给她养老送终。也许只是儿时的一句玩话,但是她当了真。她生命和生活里人本来就不够多,能够跟自己说这样体己和温暖话的人就更少。
哪怕就是一句假话,她愿意信到底。
她不知道,张若雷在对自己未来的规划里,从来就没有过她。
那一次他问我,说,我要把我妈和你都送到国外去,如果没有张姨,你能不能独自照顾好我妈?
我看着她的尸体。
“不会这么简单。”
“什么?”
“你不觉得她刚给我们通风报信就这样惨死很奇怪吗?”
他不语。
“你究竟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他不语。
我走到他对面,扳过他的脸。
“为什么不肯对我说?为什么?你要娶我作你的妻子了,但我却对你对你的心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他低吼。
“一无所知?”
他愤怒,愤怒像火一样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烧,我甚至能听见那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晒得干透了的榨干所有水份的木头,在里面噼啪作响。
“我爱你!”
他像头受了伤的狮子一样回到我面前。
“我爱你!女人不是有这些就足够了吗?”
他吼出来。
我们两个都怔住,时光像被然间被凝结,像牛奶被加工成奶酪。
“果然。”
我看着他。
“果然。”
我盯着他。
“果然,你是这么想的。”
“你并不完全爱我。”
我倒退。他跟过来。
“媳妇儿。”
“别这么叫。我受不起。”
他站住,我们两个长久的用彼此的眼睛对峙。
“这个时候,”
他抱着头,颓然坐下。
“我们不要吵。”
他把手指深深的插进自己头发里。他头发又黑又浓,据说,这样的人心思重,总愿意自己折磨自己。
我靠在最近的一个窗台上,眼睛朝外瞅着,却什么也没有瞧见。
只影影绰绰仿佛看见张姨一个人,她在那个院子里,她给老太太喂药,给我们做饭,她知道每一个人的口味。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抿着嘴巴朝我们偷偷的笑,她站在大门口,风把她的头发都吹得凌乱,鼓起她的衣裙。临走那天,她塞给我一个精美的金丝楠木木盒,说不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但是礼不能不到
我泪流满面。
张若雷从后面走过来,扶住我两支肩膀。
“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
“张姨的事儿我一定会尽力。”
“那我代她的在天之灵谢谢你。”
我转过身来对着她。
“她在死之前还想着你,给我们木
盒,告诉我们离开这里,这里危险。”
张若雷低下头,他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从来没有觉得他像今天这般丑陋和懦弱。我曾经以为,这世间所有男人统统加在一起也不如他一个张若雷。
我朝门口走去。
“她把危险留给了自己。”
老太太是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她对一切都懵然不知。警察发现她后,就把她第一时间送到当地医院。
据说进医院的时候她仍在睡,不知道张姨到底给她吃了多少安眠药。醒来以后她就开始找张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