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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源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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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倒是爽利的答了,笑得贼得不得了。

    “不要谈这么伤感情的话题好不好?”

    我起来骑坐在他身上,说他不够绅士,他伸出两支手来掐住我的腰,两个人的呼吸在空气中缠绕在一起。

    “到目前为止,”

    他半眯着眼睛,半张着嘴巴。

    “我唯一想娶的女人。你。”

    那个“你”字,他很大声的喊了出来。

    我眼前幻化出虚无,而虚无里竟开出最妖艳的花来。满天都是繁星,我有许久不曾见这样可爱的星空,像一颗颗宝石,镶嵌在巨大黑天鹅丝绒的巨大天幕上,熠熠生辉。

    我不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我和他的未来会怎样。

    那时,我以为我自己看透了,看明白了,对生命有了一点看起来好像是微不足道的了解或者感悟。

    我以为我确实能够放下了,就像放下淮海一样。

    人类何其愚蠢执着,总试图寻找困扰于自己内心的千百种问题的正确答案。他们固执的以为只要有了正确答案自己就有可能豁然开朗,有可能得到命运的垂青,看穿命运的把戏,就有可能反败为胜、反客为主,就有能力自己主宰自己的未来,就可以对这世界予取予求,就有可能跳得出轮回、痛苦和纠结,规避所有的不幸。

    他们和我一样,像掉进沼泽的困兽,惊慌,恐惧,挣扎,试图逃脱,却不想,事得其反,反而越是挣扎才越陷越深。

    第二天,我们去相近的镇子上找来了帮佣,只半天所有活儿都齐活了。下午又准备回程,这一天行程倒是蛮紧张。临出门时张姨拿出一个金丝楠木质雕花盒子来,她拿出时我们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用意。

    张姨说,不一定能去现场亲自恭喜你们两个,这个是张姨的一点心意,你们不要嫌弃,更不要推脱。张姨一生说不上幸或者不幸,但还是愿意看见别人幸福。你们两个在一起很般配。我很喜欢你们两个。希望能看到你们幸福。

    我默默接过来,觉得这是至今为止我收到的最真诚、最贵重的祝福,没有之一。

    我没有道谢。

    有些感谢不必宣之于口。

    回程我问张若雷,张姨究竟是你们什么远亲?她之前该有些人生经历吧,她说的那句话,说不上幸与不幸是什么意思?

    张若雷专心开车,不语。好半天才跟我细说从头。

    原来张姨原则上讲根本就不是张若雷家远亲,他们之间连八竿子打不着的血亲关系都没有。张姨原名张秀芬,老家在陕北,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陕北人嗓子都好,年轻的张秀芬爱唱爱跳,性格开朗活泼,总有一群般般大的小伙子苍蝇一样尾随着她前前后后的转。

    只有一个不围着她转,那人叫陈连

    升。陈连升家贫,当过几年兵,复员后安置办也没安置他,他就自谋出路,今天南下,明天北上,好几年也没折腾出什么子午卯酉来,到最后又落回到陕北农村,好在家里还有二亩薄田,他再做点儿散工,生计也可以勉强维持。

    张秀芬偏就看上了他。

    这人啊,尤其女人,年轻时就在这点上容易犯贱,死乞白赖的求不见得能求到,但是高冷的吊着人胃口的,反而更易得到别人青睐。

    张秀芬暗送秋波,那陈连升就是个傻子也不至于不解风情。更何况他还不是个傻子,也是走南闯北在外面见过世面的人,俩人一来二去,私定终身。

    陈连升家穷啊,张秀芬家除了她这个姑娘外还有一个哥两个弟弟一个妹子。那时候在农村这个家庭构成,爹妈真就是盼她能嫁个好人家,好改变整个家庭的命运。

    但是张秀芬倔,不肯为了家庭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

    没办法,一不做二不休。张秀芬年轻时候胆子也大,敢做敢为。

    有天晚上两人就到了一块儿,陈连升在外面什么没见过啊?也不是什么童男子,早憋不住熬不住,身子烧得碳一样。

    两个人干柴烈火,自然也就珠胎暗结。怀上俩月才跟家里通报,张父也没说旁的,气是真气,但当时啥也没说。

    摊牌那天张秀芬挑了个早上,正秋忙的时候,大家着急下地干活儿。听她说完张父啥也没说,闷头抽了几口旱烟。后来在炕沿上磕磕烟袋嘴子,只说,那你今天别下地了。

    张秀芬合计这算是默认了呗,那年代在农村未婚先孕是大事儿,全村人都得在背后指指戳戳,能把你脊梁骨给戳破。想封得住幽幽众口,也就只能原汤化原食,吃多大的亏、一分钱彩礼不要,那也得嫁。

    这一天无话,当天晚上张秀芬吃完晚饭没多久肚子就开始疼,折腾一会儿下体就开始流血。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那是她爸走了多少里的道儿去镇上买回来的堕胎的药,直接给她抖在饭里。

    严格意义上说,那还不算是真正堕胎药。是她爸从镇上兽医那儿买回来的催产药,还是针剂。他谎称家里有母马要下小马驹,怕到时候难产,先备着。都是南北二屯的,人家也没多问,按大牲口的剂量给拿了药。

    回家张父就把这药水兑自己闺女饭菜里了,兑的时候还怕孩子打得不干净,先用了一半的量,后来想想,又加了点儿。

    没一刻张秀芬就作了动,那血淌的,像泉眼似的,像用水泵抽上来似的,咕咚咕咚的往外冒,张秀芬她娘一边哭一边拿破抹布往自己闺女下边堵。但是哪堵得住啊。上医院吧,别说没钱,就是有钱那爹妈也舍不得花在这上边啊。更何况村里距离最近的

    医院三十多公里,人拉到那儿,估计也该死翘翘了。

    所以找了赤脚大夫,没有止血针啊,土办法,草,烧成灰,堵,洇湿一层,再堵一层。洇湿一层,再堵一层,后来炕土都堵上来了。她觉得她爹她娘想把她那个地方用泥坯给抹上。

    可穷人命贱,折腾一六十三遭,她没死了。当然,也再没人要了。她以为自己最终求仁得仁能嫁给陈连升了,却没料到,陈连升也不要她了。

    陈连升他娘是个寡老太太,人前人后踮着小脚大口大口唾沫吐到她脸上,骂她不要脸,让她不要再去找陈连升。

    可她想去找他,她不相信陈连升会抛弃她。只要他亲口对她说,不要她了,不再稀罕她了,她扭头就走。

    但是陈连升不告而别。她年轻时死心眼,没亲耳听到他说,不甘心,也不死心。于是收拾收拾东西就漫无目天南海北的到处去找他。

    找的过程中,她又碰上另外一个男人。那男人姓甚名谁已经不再重要,那时她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那男的是个厨子,总给她留好吃的。

    一来二去,他们两个在一起了,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下了班一起akelove。时间一长,她也就渐渐淡忘了陈连升。她想好好跟这个厨子过日子,然后生两个孩子,如果攒够钱再兑个小吃部,过两年去他老家,或者就在城边子买个棚户区没来得及改造的小平房。

    她想得特别好,不知道那厨子除了会做菜,还买彩票。他成天幻想一夜暴富,赚的大部分钱都买了彩票,成天给她描绘,如果有一天他中了彩票会给她多盛大的婚礼,会给她买多大的镯子和戒指,会给她买房子和车。

    她信。一天一天盼着。那时候他说太阳是方的她都信。她曾经遭一个男人背叛,但另外一个男人爬上她的床,在她耳朵边上说骚烘烘、热烘烘的情话,把她干得忘了亲爹亲娘。她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做另外一个天长地久、举案齐眉的美梦。

    厨子每天晚上都探索她的身体,探索完了两个人汗津津躺在床上像跑完两千米。他腋下散发难闻的狐臭,体汗也臭烘烘的。但那时她并不觉得臭,不觉得那味道难闻、难忍。

    厨子搂着他,把她颈下的头发也浸上臭烘烘的味道。给她描绘最美好的未来蓝图:中了五百万怎么花,每一分钱怎么花,每一分钱都花在她身上。

    可厨子总也不中,有一次她说那就别再买了,买也不能中。

    就那一句话像捅了马蜂窝,厨子回手给她一个耳刮子,把她扇倒在地,接着拎起木头凳子往她身上没脑袋没屁股的砸。

    她像被绑住待宰的猪一样挣扎,把桌子都踹翻了,尖利着嗓子叫着,后来她摸到一把刀

    ,他恰巧骑坐在她身上,她想也没想。

    一刀、两刀、三刀

    她脸上、身上、手上,全都是血

    “那她”

    张若雷回头瞅我,郑重的点头。

    “是的。”

    “是的?”

    他回过头去,继续认真开车。

    “她是罪犯,她有罪。你看过《圣经》吗?有个荡妇,人们把她抓起来,要拿石头活活砸死她。耶稣说,你们谁觉得自己没有罪,谁就可以捡起石头砸死她。”

    我听过那个故事,我也知道他的意思。谁是真正有罪、需要接受惩罚的那一个?

    我口干舌燥,不自觉咽下了一口唾沫。它们在我嗓子那儿作了短暂的停留,“咕噜”一声被顺利的咽了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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