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颜昭留了芳萱做了房里人后,这柳氏瞧着似乎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在那一日我们按照规矩去给她请安时,着实地吓了一跳。她眼下的乌青已经不能够再用脂粉遮住了,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一看就是好多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宋氏坐在一侧,见她好不容易出来一遭,却又是这么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也顺口问了几句。柳氏强打着精神说是这几日夜里风大,留仙台后那一片林子总是哗啦啦地响。
“弟媳这般不爽快,还是早些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诊脉才好,也开上一剂安神宁心的药吃了。”嫂嫂这话说的倒是诚恳,想来也是真心疼了柳玉瑶。
其实想一想也是正常的,毕竟自己才被禁足,又被夺了管家权;本想着韬光养晦一番也是极好的,还能落个闲;哪里又知道生出了芳萱这么一茬事儿。自己身边的奴才被要了去做娘,她到底还是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在娘这一点上,宋氏倒是不愁的。毕竟咱们二皇子娶了她之后就再没有娶其他的女子做侧室什么的。
我也曾问过她,这究竟是为何。她回答我倒是挺爽快的。
“你二哥哥他当时娶我的时候说是只迎我一个人,也只喜欢我一个人。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再娶别的女人?”宋氏在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我房里写诗。我凑了过去瞧瞧,想着能够顺带沾染些文气。
“十年梦醒破晓时,血泪青衫乱箭至。不与众兵同作乐,只余才骨满地湿。”
我瞧的这是一脸疑色,她见我如此,方笑道:“不过是我胡乱写了顽的。说的是行军扎营的事儿。”我点点头,着实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眼睛却瞥见了她衣角。
往上一瞧,就是一袭青色的衣裙。
“嫂嫂这诗也不怕应着自己,看看这一水儿的青色。”她听罢一愣,随即笑道:“我就喜欢这青色。你满脑子都是些什么?诚心咒我呢不是?”她这笑笑得甚是好看,似是四月天里还再开着的樱花一样,在万绿从中放肆的盛开;满脸的幸福与甜蜜都藏在了花蕊里。
是啊,毕竟人家有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陪着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管她做什么在他眼里想必都是极好的。春时,可以闲坐花下,手谈一局。夏时,在屋里乘凉,挖了刚从井里湃出来的凉西瓜吃;秋时,就和他煮壶菊汤热饮,慢慢品;冬了,就在屋子里窝着熬一锅梅花汤饼吃,然后看轩窗上的落雪纷纷。
她是幸福的。
然而二皇子对于宋氏的宠爱,也在家宴那一天被咱们大家瞧的清清楚楚。
那一日他们两口子倒是早早地就来了。还没进席面上,就听得那边说说笑笑的,再探头出去一瞧,就只见是一对璧人手挽手,眉眼盈盈而来。
蓁儿瞧见了,笑着说:“看嫂嫂和二哥哥,感情还真是好。”我听了,也不由得凑着去看。二皇子这夫君当得也着实不错,与嫂嫂同穿青色衣袍而来。瞧着分外不错。
待得他们二人进了席面,随意寒暄几句后,就见着柳氏带着芳萱从那头过来。柳氏今日似乎是刻意打扮了一番,杏色的衣裙,嫩绿色的宫绦。只是一张脸未免过于苍白,想来是敷了粉的缘故。
“瑶儿今日这身衣服很不错,只是看着未免有一些没有精神了。”嫂嫂笑着拉过柳氏,又仔细地问了她是否寻过太医,又吃着什么丸药一类的问题。只是柳氏这一身的粉色,也有些惹眼了。
我忽而想起前几天在话本子上看见的几句诗,说的也正是杏。
“春闺花前柳下见,成情叹命哪堪言。针推衣破碎骨子,杏前芳影再无缘。”
想来也是有些凄惨的景。只是今日这样大好的日子,且不去想它。好好吃饭用席才是要紧。
等着怀琴带人,将我早早吩咐备下的杨梅渴水上了进来,那宋氏一瞧,方笑着说:“你可有心,吃饭前用这个最是开胃。看来今日是能够吃上些好的了。”我笑着抿了一口,道:“妾不过是粗苯罢了,拟个单子都拟了好些天,想着能够让诸位爷和嫂嫂们吃个高兴就好。”
蓁儿听了,放下茶盏说:“那可不是,每日里我就看着膳司房就往你那儿送些好吃的,瞧着我都馋了好几日。”
说笑间,听得外头内侍唱道:“大皇子、四皇子到——”
到底大皇子年龄在那放着,四皇子又是嫡子,身份显赫,虽说是家宴,但我们众人也都纷纷起身请安。
只见领头进来的是大萧氏和一个年长些的男子。这长淮王生的虽说没有颜昭好看,但也是眉目清秀,再加上又在战场上磨砺多年,瞧着颇有英气。
再说后头那四皇子,今日穿着一身紫色衣衫,眉正生了一颗殷红色的美人痣,瞧着倒像是个姑娘。只是笑起来放荡不羁,乍一看很是讨喜。
那大皇子摆摆手,示意我们起来后,又寻了个坐处坐下了,才方道:“刚才去给父皇和母妃请安,一来一去就耽误了。没有扰了大家的兴致罢?”颜昭笑着一摆手,忙道没有。我瞧着萧氏和那四皇子落了座以后,才击掌让底下的人开始传菜。
“主子们,今日的菜品有:酒酿清蒸鸭子、四喜饺子、金齑玉脍、蒋侍郎豆腐、还有西湖莼菜羹、樱桃红肉、和玉井饭。怕各位主儿用饭腻,侧妃特意还叫人烹了用新鲜桂花制的天香汤来解腻。”
宋氏听罢,转头与我道:“也是难为你一片心。光那道金齑玉脍就很是费神。金齑想来定不好做吧?”我听她如此说起,想起今日早上盯着怀琴她们制那金齑酱的场景。
这道菜,虽是鱼脍之味,但味在金齑。要粳米先是煮成了白饭,再将这生姜、橘皮、腌白梅这三样捣成末,再将白饭和熟栗子和蒜瓣捣制成泥,放盐后至陌起,再加上先前的生姜等料,再倒入香醋,即为金齑。
虽说都是些寻常的食材,但此物考究制者的耐心,往往一道金齑酱,就需要耗费一个多时辰。
不过秋枫白露,上好鲈鱼,能吃上这样一道“金风玉露”的鲜美鱼生,也算是不枉看这一场热烈和冷淡并存的秋景了。
大萧氏听得嫂嫂如此说,只笑道:“也是你们这些心思细的女儿家才会想起这些繁琐菜。要是换做我,就来上一桌子的俗肉了。”在座各位听得她这般一说,方笑的合不拢嘴。蓁儿一碗莼菜羹差点洒了出来。
她忙道:“大嫂嫂这话叫我想起先前是哪儿听来的几句玩笑话,说的就是嫂嫂这般的。”她放下碗筷,侧着脑袋仔细想着,半晌喜道:“有了!”
听她仔细道来是这么几句:花皮纸儿内就红药,无心不唱有声戏。鸣得九霄晴天雳。噫!白日竟无迹。
我听得半晌后笑出来,这就是在说这大萧氏雷声大雨点,瞧着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其实是个热心肠,和外头那炮仗也是差不多的。
“三弟好好儿管管这郭侧妃,瞧瞧这一张嘴。叫我是笑了,也想打她了。”大萧氏笑着站起来斟满了一杯天香汤,过去和蓁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我是那起子绣花儿枕头的人。来来来,今日你喝了这一钟罢。”
众人听罢这句话,又是乐的直不起身。只见是蓁儿哭笑不得地接过那汤,道:“好嫂嫂,我哪里就说你是这样的人了。分明是说你是热心肠的,还罚我吃这一钟。”
大萧氏也乐了,狡辩道:“就是你们欺负我是不曾念过什么书的。头一句就是什么外头花皮纸的,我可不管,先吃了再说别的罢。”
蓁儿只得将那汤吃了,大家又是乐一回。这一次,却是这二皇子站起身来了,道:“三弟,我娘子说的对呵,你的侧室罚了汤,你哪有不罚的道理。来来来,咱们兄弟几个不喝汤,我晓得你是有几分量的。快上几盏冷旋酒来吃了。”
颜昭只得站起来,摊手道:“哪有这样连坐的道理?罢了罢了。咱们吃就是。”正说着,就有奴才递上来了早就备好的酒。颜昭接过一饮而尽,方道:“哥儿几个别叫我抓着你们什么错哈,我这儿就是三杯起步了。”
那四皇子笑着端了一盏酒,道:“三哥这话不妥。若是要三杯起步,你怎么着也得吃了剩下两盏,还有刚刚郭侧妃的两盏,拢共四盏酒都给补上了才是。”
那大皇子和二皇子听了,很是觉得有道理。这四皇子也是在这酒场子里爬模滚打了好几年的老手,这般推脱说辞,还是得找他呵。
“老四!够狠的。我喝。”
颜昭也很是痛快,几杯酒下了肚,整个人也松泛了起来。和那几位说笑几声便开始猜拳。我们女眷这边,也正好用席得差不多了,我才叫人,将那苏合山搬了出来,做甜食。
说起来那一日后,柳氏也好说话,叫人紧着时间就将那套红琉璃盏送了来与我。我叫人洗了用那冰镇着,直到方才起酥山的时候才捞了出来,那碟子边上的花纹再镀上了这一层冷霜,再配上这月白色的酥,淋上了蜂蜜,又浇上了些枣泥,瞧着也甚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