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被酒菜的香气引得，馋虫都快爬出来了，死忍着哈喇子才没流出嘴，却还偏偏端着架子，为彰显自己的老道，煞有介事对着明烨点点头：“小兄弟，咱俩萍水相逢，难得你这么讲情义，我领情”
说罢就一仰脖子，把杯里的酒灌下肚去，还忍不住，回味的咂了咂嘴。
明烨心里好笑，却装作没看见，拿起自己的酒杯，也来了个一饮而尽，又替两人都满上，然后问：“还没请教老哥，不知怎么称呼”
那人又端起酒杯，仰着脖子一口闷了，放下酒杯，微微冷笑：“咱这一行，九流之末，什么名什么字的，那配人家记得不过今天倒也承蒙小兄弟你这份义气，不妨就叫我一声大辫子吧。”
明烨听了不禁有些诧异：“大辫子”
那人哼了一声：“怎么，不好”
明烨瞧着那人，瓜皮帽下头发虽然有点长，可并没拖根辫子啊，不禁疑问：“老哥是满族人以前留过大辫子”
“咱不是满族人，但那大辫子也就只咱中国有过”
明烨听了，双眼一亮，他开始觉得这只老“乌鸦”，实在很有趣。一边拿起酒壶替他倒酒，一边饶有兴味的笑笑：“中国”
在伪满，百姓必须自称是“满洲国”人，如自称是中国人，又让密探警察之类的听见，那可就有祸事了。
那中年人大约是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默然半晌，声音虽低，表情却傲然：“中国又怎么了”
明烨凝注着他，半晌，缓缓举起酒杯，说了声：“干”
那人冷冷地：“干为什么干”
明烨展颜一笑：“为在中国，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那中年人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明烨，过了半晌，才一举杯：“好干”
言罢一饮而尽。
明烨也一饮而尽，两人四目相视，会心的笑了。
明烨伸手拿过酒壶，要为那人斟酒，那人一手按住了酒壶说：“小兄弟，轮也该轮到我了。”
说罢就小心地替明烨倒酒，态度友好多了，一边还自我介绍：“我姓陈，耳东陈，名润生，小时头发浓密，外号陈大辫子，小兄弟，你呢，贵姓”
“免贵姓叶，名明柳。”
“叶老弟，幸会叶老弟在哪发财”
明烨笑而不答，反而明知故问：“陈老哥方才为何与人争吵呢”
陈润生夹一筷子菜进嘴，神态却意外的平和：“没什么，他们不捧我的场。”
明烨放下手中的筷子，第四次为陈润生倒酒，一边问：“进馆子之前，我也听到了几句，老哥会唱蹦蹦戏”
“可不打八岁起就拜师学艺，吃的就是开
口饭。”
“老哥唱的好象是夜宿花亭，如今这世道，如果尽唱些风花雪月之类的小曲，怕是不会多人听吧。”
陈润生听了点点头：“说的是我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的人，喜欢听些硬朗的。”
“那为什么不改唱呢，象水浒里的故事，就挺有趣”
“水浒”陈润生嘿嘿一笑：“你还不如直接叫我唱说岳全传、梁红玉抗金得了”
然后警惕的左右看了看，凑前身子，压着声音苦笑道：“我倒也试过，可麻烦大着呢，你以为日本人都是傻子呀就算他们不懂，那些警察、特务，会不懂”
正在这时，门口吵嚷起来，一个形如干柴、满面烟容的人由几个汉子拥着，走了进来，进来就叉着腰对着楼梯向楼上的雅座叫骂：“姓何的滚出来有种的跟你徐三爷明着干那，躲在这孵小鸡那”
楼上一下子涌出八、九个人，当中一个大胖子，四十上下年纪，气色很不错。
那大胖子对那位徐三爷倒是不卑不亢：“徐三爷有话好好说嘛，犯不着骂人。”
“骂你又怎么着你们的那些店铺，从今早起，入账全都是李爷的，你们竟敢这么着低价甩货，吃了豹子胆了”
大胖子身边有个人，不忿的嚷道：“明天才交割，今儿咱还是掌柜的爱怎么地就怎么地，谁管的着甭说是只是低价，就是不要钱白送人，干你屁事”
“别说气话，大家有话好好说嘛”大胖子想做和事佬，忙制止那人再说下去。
那位徐三爷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破口大骂：“你们这群闺女娘养的想坏我的事啊你们都给我听着打现在起，立即封铺盘点，不按我说的做，你们自个儿掂量掂量现在，我要你们三更死，阎王也不敢把你留到五更到时候，别怪我徐某人不讲情面，哼”
徐三爷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楼上那些人面面相觑，一下全哑了，半晌，还是那何四爷说：“唉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了，那字据也是你们自己儿签的大家还是别斗这气了。先散了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那些人听了，也就三三俩俩的散了。
目送最后一人离开，明烨像是自言自语：“好个我要你们三更死，阎王也不敢把你留到五更，仗着谁的势，竟然如此狂妄”
明烨轻声问陈润生：“那个口气大得吓死人的烟鬼是谁”
“这儿的地头蛇啊”陈润生也压着声音：“叶老弟对这地界儿不熟吧那个人是这儿的大地主，有钱有势，这一条街的铺面，差不多有一半是租他家的房子新近又傍上个大人物
，狗仗人势，一下子挤了许多人的生意，更横得历害，前面那家万利大赌坊，就是他家的，大勃吉所有的赌坊，都是他家的，贼来钱了，还有粮栈、杂货铺，还是私娼的主儿，姓徐，排三，这儿的人明里叫他徐三爷，暗里叫他徐大烟，这犊子，兴许是钱多了烧得荒，这几年突然就抽上了大烟，还抽起来不要命，你看他那模样，骨瘦如柴的，都快成人干了可就这么着了，还横得很，横行霸道的，咱借他地头唱几支曲子，他就狠狠的刮了我一笔。”
“那个胖子又是什么人对着徐大烟能不卑不亢的，一定也是个人物。”
“姓何，叫何明正。原本也是个人物，在这大勃吉和徐大烟平分天下，可你瞧他现在落到什么地步了为人他比徐大烟要好，为人公正，这里的人要有啥事掰扯不开了，都爱找他排解，大家都叫他何四爷。”
明烨略一沉吟，立即抓到了关键之所在：“陈老哥，您刚才说姓徐的狗仗人势，他仗的是谁的势”
“还有谁惹不起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