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入了睡，李家大院，和整个长春城一样，没了声响，没了灯光，静谧的沉在月色里。
月光笼着院落，雪亮雪亮，像落了一层白霜，一片清冷之中，李家三进西院角，却闪烁着一点暗红的火光。
那是林有在顶木头墩子，那点暗红的火光，是林有点燃着用来计时的线香的香头子。
林有这晚值夜，里外哨点已经巡视过了，胖子去劝说哥儿，难得那小祖宗肯轻轻点了头，富锦事、奉天事又都已经办结，总算可以松一口气，来这里顶木头桩子，把欠下的时数顶完。
一直安静的顶着木头墩子的林有，耳朵里忽然捕捉到什么动静，眼里精光一闪，凝注左前方
正房二楼有动静
林有发现志远的房间，灯没亮，可门，却开了
门里走出一个人，一身月白，衣袂飘飘，看身形动静，林有确认是穿着睡衣的志远。
哥儿怎么出来了这是要上厕所，还是要干啥
估摸志远只是去二楼的厕所解手，林有继续顶着木墩子，可想了想，林有还是放下了木墩子，准备上楼去看看。
林有纵然婆妈，可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啊志远就上个厕所，林有也要管
要管
志远肾炎的药正吃着，急性期尿量是要计量的，尿量要不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李家三进重建后一楼二楼的厕所都已经是抽水马桶了，可为计量尿量特意给志远备了痰盂在厕所里，这尿量多少，得看看去。
另外，那小祖宗起身上厕所，也不披件衣服，又连房间里的灯都没开，这解完手回屋的时候，没个亮，人又正病着没状态，搞不好就会磕着碰着，林有觉得，还是得把人送回到床上才能放心。
才放下木墩子，还没开步呢，二楼走廊上那人影就已经有了动作，对着林有，气势凌厉的伸手一指
林有不敢动了。
那一指是啥意思怕不是哥儿叫自己老老实实的继续顶木头墩子林有转头看一眼还没燃尽的线香，顶木头墩子是哥儿对明心四神犯错的一种惩罚，没顶够时数就跑了，确实有取巧之嫌。
林有赶紧把木头墩子举起来，重新顶在头上，却发现那月白的影子，并没有去二楼的厕所，而是飘下了楼，踏着月色，正向他走过来
看着志远渐走渐近，林有不由得压着声音提醒：“哥儿，看着点脚下，别绊着。”
西院角是林有他们早晚练功夫的地方，木人桩、梅花桩、攀爬架、以及练轻功的沙坑和跳台等都设在这里，还有练力气的石担、石锁，练腿劲的铁鞋，插铁砂的铁砂盆什么的，也都堆放在这里。林有怕志远病
中精神不济，被绊倒了。
可很快林有就发现，此时的志远，和他想像的很不一样，那眼神的清明，那步态的坚定，都有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在悠然的流露和他想象中那个病得七荤八素并陷在负面情绪里的哥儿，相差何止是十万八千里
林有呆呆的看着已经走到他跟前约一米处站定的志远，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又是惶恐又是希冀的轻声探问：“哥儿怎么了哥儿的精气神，瞧着比之前可好多了啊”
志远瞟林有一眼，嘴角勾着一个诡异的微笑：“怎么，怕我是回光返照”
看到林有眼色惊恐，呆若木鸡，志远不敢玩笑太过，生怕林有双手一松，头上顶着的木头墩子有个闪失，会伤到林有。
志远笑了一笑，正了形，难得的向林有解释：“想通了呗又才小睡了一会，睡得蛮踏实的，你们这一只只一头头的，在背后捣鼓了那么多，还让胖子去劝我，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啊那敢情好”
确认志远不是在开玩笑，林有喘着粗气，大喜过望，满脸都是又松快又欣慰的表情，可跟着脸上的笑容倏的就收了，把双手扶着顶在头上的木头墩子放下，急忙就去脱他身上的对襟衫：“光顾着高兴了，夜里风凉，哥儿快把这个披上。”
林有将衣服替志远披上，志远没有拒绝，还配合着转身，方便林有给他披衣，一边问：“这三更半夜的，你顶的哪门子木墩子”
“这是我自做主张，和名扬互换，没听令去高桥的那一锅。一共四个时辰，之前事忙，只零星顶了三柱香，还差五柱呢。”
志远瞟林有一眼：“你竟然背着我，已经顶了三柱这一锅儿，我有说过要罚你顶木头墩子了”
志远的规矩大，讲究令行禁止，若有人敢违他的令，就算是四神，更哪怕出发点是为了他好，也难脱刑罚，对于明心四神，最常用的手段就是顶木头墩子，通常一至四个时辰不等，有专用的线香，一柱一小时，那木头墩子材质是铁栗木，死沉死沉的，这一小时，即使是林有李阎王这样的，到了后面也得咬紧牙关才能挺过去，胖子那样的，半柱香不到，就已经开始手发抖腿发软了，过后肌肉酸痛缓好久都缓不过来。
可这一回林有违令，志远并没有要林有顶木头墩子。
因为他是真的感念林有的忠义，不愿意为了自己的权威和面子，而让林有受苦、在众伙计面前丢面子。
志远至今仍为林有当时说的话而感动：“林有向来听哥儿的，不敢违令。但若对哥儿有益，我情愿领罚，只要哥儿平安，你怎么罚我，都可以
。哥儿若肯开恩，只是罚我顶木头墩子，那是我的福气，若哥儿把我开了，我也不敢还在哥儿眼皮子底下，惹哥儿生气，但不管我还是不是你的东青龙，我都一定不会离开哥儿、不会离开明心堂，我会在哥儿看不到我的地方，守护着哥儿除非哪天，把小鬼子赶回老家、哥儿不用再行险路了，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在你的左右，若然哥儿有难，不管你许不许我，我都会站在你的身边。”
“哥儿是没说要罚我，可规矩就是规矩”林有看着志远，敦厚的微笑，声音亲切，眼神温和：“哥儿常说，令不行，禁不止，何以言胜，这话我打心眼里觉得忒对了，明心堂越来越家大业大，哥儿手下兄弟也越聚越多，大道理我说不上来，可我知道，我必须带头把这规矩守好守稳了，才能让哥儿在统领人上少花些力气，这样，哥儿就可以把力气多花些在机密事上了。”
志远一声轻叹：“为了我能省点心，可苦了你了”
林有看着志远，眼神复杂，心说：“比我更苦哈哈的那个人，是你啊，三灾八难的不说，你已经多久没见过老爷子了我好歹还能陪在你的身边呢”
月华如水，眼前人如此的让人痛惜，让林有也不禁感性起来：“能帮衬着哥儿，就算再苦，也是甜的我想哥儿知道，哪怕再不如意，哥儿都还有我险路难行，你带着我，我会拼死护着你，你不带着我，我会在家里为你牵肠挂肚，不管天再晚，风再寒，你回家，都会有一碗热乎的，给你备着，你被窝里，都会有一个给你放好的汤婆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