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阎王虎躯一震，转头看着林有，不论是眼里，还是心里，都是说不出的难过。
林有说的“怕是那玩意，又来了。”，是指志远恐怕又要经历一次肾绞痛大发作。
李阎王恨得只想一记勾拳就砸在林有的腮帮子上：“老子叫你胡说！”，可最终不但没冲拳出去，还只剩下满心的难过，因为他知道，林有绝不会拿这个来瞎勒勒，不是因为林有知轻重，而是因为林有对哥儿，是真心。
肾绞痛不仅对于志远是一种折磨，对于他身边的人，也是锥心之痛，每次发作，在神智清醒的时候，再疼志远都不哭喊的，直到进入昏迷状态才会听到**声，看了既叫人佩服更叫人心疼，还生怕那小祖宗身子虚弱永远不再醒来，忧伤惊恐，每次都心惊肉跳的，所以这是禁忌、是忌讳，平时提都不敢提，生怕真的把大痛给招来。
而且有些征兆，李阎王自己也瞧科了，他的判断，其实和林有，是一样的。
四年前，哥儿曾被他爹顺天老爷子一脚踹在腰上踢下一条深沟，以顺天老爷子的功夫，那一脚踢谁身上都不好受，何况当时的哥儿，只剩下半条命！之后就是哥儿为放走顺天老爷子，被森田贞男关了好些天的黑牢，腰伤跌伤都延误了医治，之后就落下个病根，得了石淋之症，怎么治都治不好，不定时的就反复发作，痛起来面色苍白，全身冷汗，疼得晕过去不省人事都已经很多次了。
次数多了四神都有经验了，从某些状态就可以判定志远是否又犯病了。
可怜的哥儿，又要遭一场大罪！
“我瞅瞅去。”李阎王放心不下，才抬腿想向志远走去，林有却止住他，然后一个眼神，将胖子勾到面前，看一眼志远的背影，压着声音：“过会去看看。”
胖子不动声色的，就走开了，也不问要看啥。但林有相信，胖子他已经领会了！
胖子这人，既是他的徒弟和受他节制的北玄武，也是志远的私人，但林有相信，在这事上，胖子绝对和他是一伙的，这胖子看着浑，心里却拎得清，知道啥时应该听谁的令，不然，他也就不是哥儿亲选出来的北玄武了。
一会，志远撒完尿走了回来，下令再休息10分钟就继续出发，李阎王从马背上取来水壶，拧开盖子递给他，林有则从干粮里，选了个馒头递给他，人在吃药，忌辛辣生冷，那些煎的炸的，虽然香，但于病无益。
很快，胖子也出现了，脸上并无异样，走近自己的坐骑整理东西，林有只一眼，心中就已经有了大祸临头的感觉。
胖子不但好吃，肚量还大，这会子不去拿吃的，走一边装着整理，肯定就是有事！
林有走过去，胖子从坐骑上解下一个包袱交到林有手里，林有知道包袱里是啥，里面是志远的斗篷。
“尿血，而且很历害，哥儿用土埋了，可边上还有溅在草叶上的，能看得出，很红。”胖子轻声道。
林有默然接过包袱，脸都有些灰了，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胖子殷切地：“看哥儿的样子，还要往前去，有哥，你好好劝劝他，要么先回去，要么就近找个村子，等止了血再走，就哥儿那小身板，能有多少血让他这么尿。”
林有长出一口气，一言不发，转身走向志远。
劝肯定劝，但他真没把握能说动那小祖宗，虽然志远对他一向看重，四神已是志远亲随中最有权位的人，即便是各地分堂和店铺的掌柜，见了他们都得称声“爷”，而四神里也只有他能被志远尊称一声有哥，但志远是当家人的身份，向来说一不二，最关键的，是眼前的事，事关红地盘的那个“要紧人”，这是大义，是对徐常青的一诺千金！
林有一个眼色，志远身边的李阎王等人，全退开了，明烨也是个知机的，自然也回避开去。
“怎么？”，志远看着走到他身边的林有，知道他定有话说。
“哥儿，那玩意儿……又要来了吧？”
“谁说的？”志远声音不高，眼里带着冷。
“我刚让胖子看的，哥儿在尿血。”
志远故意装作不耐烦：“尿血只说明确有炎症，会不会发大痛，谁也不知道！”
林有低下头，声音都有点变了：“你每回都这么说，可之后还不是……”
林有抬眼，看着志远，又是紧张，又是心痛：“哥儿，你老实告诉我，这尿血，啥时开始的？”
志远根本不答，只淡定的掰了块馒头放在嘴里嚼着，嚼完咽下，才端着架子：“初见叶明柳时，他有句话说得对，日子难过，不也得天天过吗？没事，继续上路！”
“不行！”
“谁说的？”志远瞬间就冷了脸：“你是当家还是我是当家？！”
林有急了：“消炎药一直在吃，还这么着，说明压不住！只是又大痛一次还好些，那只是遭罪，怕只怕，指标又要转坏了，这可不是小事，难道哥儿你就不怕吗？！”
志远心里也是惨然，在满铁医院里，他见过因肾功能衰竭死亡的病人，说不怕，那是假的。
可再怕，也得把眼前这事，先扛过去再说！这是大义！
志远便瞪起了眼睛，端着当家人的架子，骂林有：“怕什么怕？你他娘的，咒我是不是？”
看到林有眼中极度的难过，又心软了，伸手轻轻拍拍林有的胳膊：“别担心！昨天的尿，是猪肝色的，刚才的，是鲜红色的，我估摸，是发炎了没好好休息，走动多了，里头不知哪里又被结石刺到了，所以才出血鲜红，并不是消炎药无效压不住，没事的，信我！”
说是这么说，其实志远心里也没底，只能祈望老天，别让自己真的出事。
“哥儿也知道，这是发炎了没能好好休息，”林有乘机劝到：“哥儿，大义要紧，身子也要紧，要不，先回北安吧，反正清剿官已经到了手，你在北安好好歇着，下剩的，就全交给我们去办！”
志远断然地：“不行！”
林有只好退一步：“那，至少，找个地方先歇歇，等血止了再走。”
已经和腰上的酸痛对抗了很久，人不舒服，脾气就容易不好，志远是真不耐烦了：“别啰嗦了，这事耽搁不起，那要紧人还在钻天雁的手上，多拖一秒都是变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痛要发作谁也没办法！他娘的在哪疼都是疼！继续上路！”
志远用的完全是当家人的口吻，他这么说的话四神是不敢不遵的，再难过再委曲，林有也只能点点头。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好，志远心里有了歉意，肾绞痛若真的发作，自己固然受苦，亲随们也绝不好过，特别是林有，只要林有在，始终是最近身服侍的那一个，没日没夜的看护照顾，每回把人都熬得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好几岁。
每次大痛都是定式：先是吃止痛散，那玩意儿基本没什么效果，倒是药性发散得历害把人吃得极虚，汗出如雨，过后好些日子人都没精神，到痛得实在顶不住时，就只有打吗啡了，志远还是很自爱的，不吸大烟止痛，还铁定不到极痛时不准帮他打吗啡，他怕他成了吗啡鬼，海山再也不让他进杜家的门！这吗啡打下去，人会昏睡几个时辰，有时大痛会因此就缓解，有时只是短暂的止痛，药效一过依然痛的历害，那就只能再打，总之每次肾绞痛发作，志远腰痛，四神心痛，每次痛缓解之后大家都有好象死过一次的感觉。
志远缓了脸色，伸出右手，用食指腹摩擦开林有紧皱的眉，还软了声音：“别皱眉了行不？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之所以今天只定到去水文站，就是因为水文站不远，没多少里程。再说了——”
志远看着林有，眼里带着真切的情义：“只要你在，我在哪疼，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