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乐观。
尽管陆纬心里已经有了这层预感，可是听到宋子悠亲口这么说，心头仍是不免一惊。
陆纬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随即抬脚往外走。
宋子悠跟上去，边走边说：“你放心，刘留有咱们的联系方式，要是张超手术成功，脱离危险，刘留会告诉咱们的。”
两人走出门口，陆纬抬头看了眼天，转而对宋子悠道：“如果他这次能渡过难关，他将面临的是牢狱之灾。”
宋子悠一怔。
陆纬又道：“我已经通知了警方，无论手术成功与否，这件事警方都会跟进。不过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我倒是希望还有机会去牢里看他，接受法律的制裁总比丢了命要强。”
宋子悠没说话，只是听着陆纬说完这番话，见他迈开腿走向车子。
他的背影很宽广很厚实，身材高大，双腿修长有力，穿过停车场时，路灯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但这一刻，他似乎有些落寞。
……
这之后的一路，两人都没有交流，陆纬安静的开车，宋子悠安静的看着窗外的夜景。
然而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即便彼此沉默。
车子开回到队上，两人下了车。
宋子悠合上车门，隔着车身看向对面的陆纬，有些欲言又止。
陆纬抬眼间，挑了下眉：“怎么，还有事？”
宋子悠顿了一秒，脑子里有些乱，千头万绪不知道该说哪一句，而且她的嘴巴也非常的会自作主张，在她还没有想清楚之前就擅自拎出来这样一句话。
“要不要来我房间……”
此言一出，两人一起愣住。
停顿了两秒，足够让宋子悠脸上发烫了，她的体温迅速升高，立刻摆手摇头说：“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宋子悠结巴了，陆纬却轻扯着唇角，声音很低很沉：“你这样，我还是头一次见。”
宋子悠问：“什么？”
陆纬说：“就像是现在这样，结巴，口吃，语无伦次。”
宋子悠顿时皱起眉头：“那是我表达有误，怕引起你的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纬点点头，表示理解，转而又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停顿了一秒，空气都凝结了。
宋子悠说：“我的意思是，我的宿舍里有汤，还有一些剩菜剩饭，今天忙了一晚你也没吃，我也没吃，现在食堂也关门了，你要不要去我那里帮我吃掉那些剩菜剩饭？”
这话落地，彼此又沉默了。
四目相交，直到宋子悠在心里发出懊恼的一声，随即对自己说，算了，她就不该开这个口，真是魔障了！
宋子悠吸了口气，脚下一转，边走边说：“不吃算了，那就晚安了，陆队。”
宋子悠背对着陆纬走向宿舍的方向，脸上表情挣扎，边走边懊恼，为自己刚才的丢脸，再看地上的影子好像也在跟谁耍脾气一样。
……
谁知走了没几步，宋子悠却看到自己的影子后面跟上来另一道高大的身影，黑压压的像是一座山，而且接近的速度很快。
不过片刻，两道影子就走成了并排，男人的影子比女人的高出一截。
宋子悠依然低着头，边走边看着两道影子走到一起，她的口气却是故作镇定的：“怎么，陆队改主意了？”
宋子悠的头顶上很快响起低沉的嗓音：“嗯，正好也饿了，帮你打扫一下冰箱里的垃圾，为人民服务。”
宋子悠脚下一顿，噗嗤一声笑了。
随即，她转头看向陆纬，见他也仿佛笑了一下。
宋子悠这才松口气，说：“你恢复得倒快，刚才看你在医院那样，我还想要不要回来给你开点褪黑素，省的你失眠影响明天出勤。”
陆纬唇角的笑容又一点一点的消退了，他说：“生死有命，今天如果不是你及时通知我，张超连去医院做手术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他的幸运。因为他，酒楼爆炸，连累了不少人，这是他应负起的责任。我做消防员七年了，这七年里我学会了一件事，就是在同样的事情面前，我会比别人更快的走出来，更快的看清现实，看明白现状，如果一味的沉浸在个人情绪中，只会影响我出任务时的判断，这样对那些需要我们帮助的人不公平。”
宋子悠安静的听着陆纬吐露心事，听着他口吻淡淡的陈述心里路程，脑海中一下子想到许多。
而且宋子悠还发现，其实陆纬和她有很多相似之处，这大概是他们性格所致，自然里面也有职业的关系。
宋子悠轻声道：“我开始跟临床的时候，第一件学会的事也是这个。”
陆纬看向宋子悠，笑笑，没说话。
宋子悠继续道：“个人情绪过于丰富的人，是不适合和生死打交道的。我们当医生的和你们当消防员的一样，都是尽自己的能力去救人，我也是因为接触了这一行才发现原来人命这样脆弱，死亡率远比我以为的高。我第一次在急诊科，救助一个病患，我没成功，他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可我不信邪，我还是想试一试。直到我测不到他的心跳和脉搏，呼吸停止超过十五分钟。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待在休息室里，我受了很大打击，但我根本没有时间难过，很快我就被叫回急诊科，又有新的重伤病患送进来。”
“我当时的老师也对我说了和你刚才差不多的一番话，她说，做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被个人情绪所误导，情感丰沛的人更适合去做社工，而不是医生。医生讲究的是救死扶伤悲天悯人的情怀，正所谓医者父母心，以及无论多么伤心难过，都要随时抽离出来的‘冷酷’，要时刻保持冷静、清醒，理智并且专业的处理每一个as，绝不能被情绪左右。有时候，我们的个人情绪就是侩子手，它除了影响我们的专业判断，令我们做错决定导致更大的悲剧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就算我们再难过，去世的人也活不过来。”
……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宋子悠的宿舍门前，她拿出钥匙打开门，请陆纬进屋。
陆纬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就见宋子悠打开冰箱，将里面的食材逐一拿出来。
陆纬上前一看，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剩菜剩饭，宋子悠拿出来的是一些半成品食材和一包泡面，还有一锅汤。
陆纬问：“你的剩菜剩饭呢？”
宋子悠随口道：“哦，我记错了，应该是吃完了。这样吧，我煮部队锅，你吃辣么？”
陆纬点了下头，道：“我帮你。”
两人配合无间，陆纬很快就将折叠桌架起来，将电磁锅摆好。
宋子悠将提前炖好的汤和热水壶里的开水倒进电磁锅，又将食材一一放进锅里，洋葱、辣白菜、年糕、芝士、方便面、火腿、午餐肉，还有一把青菜。
宋子悠说：“汤是我之前炖的牛尾汤，用它煮面最好吃了。”
等着锅开的时候，两人坐在桌前，宋子悠倒了两杯水，一杯给陆纬。
陆纬这时说：“你和以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样子，真的很不同。”
宋子悠一怔，随即笑问：“是不是没想到叛逆少女摇身一变，成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很意外？”
陆纬说：“不是身份和职业的变化，以你的学习成绩，就算大学不是考医学院，改去考其他专业领域也不是问题。”
宋子悠：“哦，不是职业和身份的变化，那是什么？”
陆纬顿了一秒，才说：“是性格，气质，还有一些内在的东西。你很冷静，可以说是临危不乱，又有救人于危难的善良和热忱，这可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女孩。”
宋子悠一下子愣住了，有些不能相信陆纬竟然会把这些听上去肉麻兮兮的赞美之词安在她身上。
宋子悠定定的看着陆纬，直到他挑眉询问：“怎么？”
宋子悠这才说道：“我一点都不善良，我的心眼很多。”
陆纬点点头：“这倒是，你的确不是个善茬儿。但这和善良是两回事。”
宋子悠：“……”
一阵沉默，宋子悠又道：“我的确是在救人于危难，但我对此没有热忱，我宁可这世界上少一点作死的患者，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天灾难防，水火无情，但如果没有人祸，真的会少死很多人。”
陆纬扯了扯唇角，没接话。
这时，锅开了。
宋子悠揭开锅盖，递了一副碗筷给陆纬，说道：“好了，吃吧！”
……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两人交谈不多，一起消灭了锅里的食物。
直到酒足饭饱，宋子悠刷好锅，见陆纬正坐在椅子上看她摊在桌上的笔迹。
陆纬说：“这是你前几次出任务之后记录的？”
宋子悠立在桌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嗯，我凭记忆把当时的细节写下来了，还做了总结，将来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应该会处理的更好。或许将来有一天我年纪大了，跑不动一线了，还可以退下来当老师，把这些知识交给一线人员。”
陆纬抬起眼，看向宋子悠，他的眼底有着淡淡的笑意，连语气都柔和许多：“你很认真，也很努力。”
屋里的灯光本就有些偏黄，那光线打在两人身上，脸上，仿佛蒙了一层沙。
宋子悠一眨不眨的望着陆纬的那双黑眸，轻声道：“谢谢陆队的的赞赏。”
陆纬笑意渐浓，目光仿佛挪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