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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归(1)(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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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胡清波所料,第二天早上夏燃醒来的时候,终于从灵魂离体般的悲伤中挣扎出一丝清明的神志。

    她费力地揉了一把脸,却忽然感到手上一痛,抬起胳膊看到手背上的绷带,才恍然想起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

    她平躺在床上,看着厚厚的染了血色的绷带发了一会儿呆,听到窗外有小孩子哭闹着上学的声音,还有大人们气急败坏地训斥,然后慢吞吞地坐起身来,视线环顾,发现自己已经在家里了。

    卧室的门敞开着,小沙发横在门口,做出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可是看门人郝良才却已经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的眼睛肿得像两颗发红的核桃,想来昨天哭得不轻。

    夏燃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郝良才面前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家伙睡得还真是实在,要是让他当监军,军队全跑了他估计都不会醒。

    夏燃光着脚踩上沙发扶手,下一步踩在靠背上,然后就轻飘飘地越过沙发,落在了客厅里,连屋里的浮尘都没惊动。

    晨曦从客厅窗口一点一点地漫进来,先照亮了窗下摆满旱荷、文竹、多肉、芦荟和仙人掌的花架。这些无忧无虑的小东西们在金色暖阳下舒展着翠绿饱满的枝叶,仙人掌顶着一朵嫩黄的花苞,一枝独秀地矗立在一片浓绿之中,抢眼得很。

    可是夏燃冷落了它,反而拿起一盆手掌大小的黄丽,盯着它厚实晶润的叶脉看了一会儿,忽然无意识地放到鼻下深深地嗅了一口,好像想从它身上吸取到一点生命力似的。

    怎么办?

    夏燃鼻尖蹭了蹭中间那几片刚刚长出来的又小又嫩的叶片,眉头轻轻地皱起,感到一股酸涩的液体再次从心脏里汩汩流出,刹那间流遍全身,连呼出的气体都染上了苦味。

    怎么办?她该拿这些小东西怎么办?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由得划过奶奶拿着小喷壶,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往花盆里浇水的场景。

    这种回忆实在太可怕了,她只要一想,眼睛就会发酸发胀。她赶忙放下黄丽,甩甩头,强迫自己把记忆赶走,又冲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才稍稍冷静一点。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她想。

    夏燃深吸一口气,抽了抽鼻涕,而后转身走到卧室门口一脚把郝良才踢醒了。

    郝良才受到惊吓,直接圆润地滚到地上,翻了个身爬起来一见到夏燃,马上喜笑颜开地问:“老大你醒了,你还发烧吗?”

    夏燃垂着眼不敢看他,生怕他看到自己眼中异样的可能会显得脆弱的神色。

    她说:“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郝良才愣了愣,然后爬起来,把沙发推到一边让开路。

    夏燃的余光追逐着他的身影,看到他走到大门口马上要开门出去,刚想进卧室拿衣服,郝良才却又转身面对她,觎着她的脸色虽然冷冰冰的,但是不像那天在急救室门口那样吓人了,便小声地说:“我爸在那里盯着呢,你要是不……我的意思是,你签个字就行了,我爸和我,我们替你办……”

    夏燃蓦然回头,细长的眉眼斜斜地指向鬓间,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剑,蕴藏着不出世的杀气和戾气。只是被她看上这么一眼,都够让人胆战心惊的。

    郝良才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就在他以为夏燃会抓住手边的东西朝他砸过来时,夏燃却低下了头,眼睛半闭不睁地盯着生了锈迹的门把手,道:“让郝叔等我,我自己来。”

    夏燃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两件衣服走到浴室,花洒拧到最大,衣服没脱就走了进去。

    滚烫的水流直接浇到没有头发遮挡的发根,烫的她浑身一颤,打了个寒颤,接着她任热水把外套和裤子全都打湿了,这才开始脱衣服。窄窄的袖口被手背上的绷带箍住了,她便用牙咬开了上面打的结,一圈一圈把绷带解开,尚翻着嫩红血肉的伤口便触目惊心地横陈在灼热的水流下面。

    夏燃继续脱衣服,让热水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淋了一遍。

    她潦草又全面地冲洗自己沾满灰尘的脖子和手臂,双脚,以及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用力地揉搓着。手背上的伤口隐隐泛起刺痛,她浑不在意地直接把手伸到水流下冲刷,直到痛感麻木了,才缩回手,拿起毛巾草草地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她再次站在郝良才面前的时候,郝良才已经没法从她身上任何一点地方看到亲人新丧的悲痛和绝望了,取而代之的是郝良才不敢揣摩的东西。

    就好像夏燃从出租屋里走出来的时候,顺手把过去近十年磨砺出来的油滑世故又从容张扬的硬壳子脱掉了,露出暴躁狂妄、阴沉冰冷的本质。

    郝良才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拼命地告诉自己这是一个错觉,他使劲揉揉涨得难受的眼皮,越揉鼻头越酸。

    夏燃并没有留给他感时伤怀的时间,径直往公交站走去,郝良才追在大步向前的夏燃身后,最终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

    夏燃停住脚步,冷笑一声:“你哭什么?别哭了。”

    正好公交车来了,夏燃也没再劝,自顾自上了公交车,郝良才赶忙跟了上去。

    之后,夏燃果然像她自己承诺的那样,亲手料理奶奶的所有后事。郝良才一家人想要帮她,却根本插不上手。

    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地忙忙碌碌,有条不紊地办死亡证明,结清医院的费用,联系殡仪馆,和工作人员商量需要哪些服务,买了寿衣和一大袋榴莲酥,以及骨灰盒,缴纳火化的费用。

    那种不含私人感情的模样,极不正常,她像极了冷眼旁观的无关人员!

    郝叔心里又痛又急,几次想劝她难受就哭出来,可惜夏燃一听他讲话掉头就走,郝叔跟在她后面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两天时间嘴里起了好几个火泡。

    幸好遗体确认时,夏燃那冷若冰霜的脸裂出了一道缝,要不然郝叔真以为她已经疯得无知无觉了。

    她一看到穿着寿衣化了妆的奶奶,腿一软直接跪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水泥地面上。

    但是夏燃的“失态”也只持续了短短的两分钟,她就摆摆手,推开郝良才的搀扶,自己重新站了起来。

    “没错,是我奶奶。”她自言自语地说着,拿过遗体确认单签上自己的名字,看着奶奶被送入了火化炉。

    不久后,那个陪她从五河一路跋山涉水来到a市的人,就会被一把无情的火点燃,最先消失的是毛发,接着是皮肤组织和内脏,最后只有骨头会留下。它们会变成一捧灰,要是扬在有大风刮过的山头,很快就会被卷上天空,落入草丛间,山花下,成为大地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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