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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酒鬼永贵(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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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三节

    叶永贵已经在妹夫那里做了好几天工。

    几天来,他一直认认真真、勤勤恳恳。最难得的,是他竟一滴酒也没有沾。这就算赵根才挠光头顶仅剩的一小撮头发,也想不出个“因为所以”来。

    往事历历在目。

    想当年,永贵的老婆忍受不了打骂折磨,偷偷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跑了,永贵得知情况之后,居然满不在乎,继续以酒度日;想当年,喝了酒的永贵把一权贵人家的红木家具做砸了,他依然满不在乎,还和人家耍横,结果要根才东挪西借凑了钱,重做一副赔给人家;想当年,那老寡妇事件;想当年……

    总之,永贵的劣迹数不胜数,让人觉得厌烦、觉得害怕。但这几天来他居然能做到滴酒不沾,根才意想不到之余,高兴得每天好茶好菜招呼着。

    德安刚走,永贵加紧速度把手里的活做完,就走去和根才请假。

    根才本来也答应了德安,但他临时有事情,实在脱不开身。作为小章宏的老姑父,他准备了一个红包,连同面线、鸡蛋、几尺布料,以及给老人的一些点心,一起装进一口褪了色的红色布袋里,叫永贵带回去。

    另外,他还给了永贵五十块钱。

    永贵收拾好东西,出门前特意看了一下时间——还不到三点。他想着先到不远的集市给家人买点东西,然后再回去,晚饭时分便能到家。

    买什么东西回去呢?这可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惦记着给家人买东西,一时还挺为难他的。

    当他走到集市上,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时,这才有了主意:老母一直排便困难,因此喜欢吃点话梅,就给她带一斤话梅吧;永诚的烟瘾很大,但一条烟太贵,还是称两斤卤猪头皮回去下酒;前些时间,惠珍一直抱怨用了十几年的切菜刀快使不动了,他就转到杂货铺买了一把上好的切菜刀;这些年来,永实基本不和他说话,他不想主动示好,干脆什么都不给买;德安这小子也一样,他也不想主动示好,但还是得给侄孙子扯几尺布料。

    该给买的都买到,现在轮到两个女儿了。他从来没有给女儿买过东西,在集市转了大半圈,却实在想不出要买什么。这不禁让他觉得很惭愧——他这个爹当得真是失败!

    惭愧中,他想起彩蝶想要新华字典和新书包,他就转到书店把这些东西买了。他想着给彩凤买一身漂亮衣服,怎奈不知道彩凤的身材,以及现在该买夏装还是秋装。又转了半圈,最后只能先给彩凤挑一个红色塑料发夹,和一瓶“蜂花”护发素。

    他盘算着等回去了,再带她们到镇上好好逛逛,选几件好看的衣服。

    买完东西,已经下午四点一刻了。他提起装满东西的布袋,转身出了集市。走到集市口一家小饭馆的门前,他停下脚步,并往里面张望了几眼。他并不是饿了,而是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酒香——他一闻就知道那是劲大的地瓜烧。

    里面正好有人在吃饭喝酒。

    这久违的酒香,让他的喉结不由得动了动。看来,他的酒瘾被勾起了。他能把持住,毕竟他坚持了好几天滴酒未沾——这对于一个醉了大半辈子的人而言,确实需要很大的决心和毅力。他抬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又颠一颠肩上的布袋,内心一番斗争之后,他狠命咽了一口口水,脚一抬准备离开。

    “老李,你喝啊……”

    “喝!今天不醉不休!”

    ……里面传出一阵劝酒声,声声撩动着永贵已经被勾起的酒瘾。他再次咽了一口口水,最终欲望还是战胜了坚持。

    他走进小饭馆。

    “老板,先给我来一斤地瓜烧,再随便炒两个拿手小菜!”

    一进门,永贵就冲着老板喊了一嗓子。他随便在一张油腻腻的空桌子前坐下来,然后看着一旁几个正在碰杯的人。酒香悠悠飘来,他贪婪地吸着鼻子,仿佛这酒香也能解一解酒瘾似的。

    很快,老板拿来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但忘了拿杯子。永贵不管这个,对着壶嘴直接就喝上。“咕噜、咕噜”几口酒喝下之后,他咂巴几下嘴,嘴角立马浮现一丝满意的笑容。酒从他的喉咙进入食道,再由食道进入他的胃——不!是进入他身体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知觉,从而让他渐渐寻回一些久违的东西。

    久违了,叶永贵!

    只要有酒喝,他就不需要下酒菜,那一碟花生米和随后上来的两个小菜,纯粹只是摆设。一刻钟的时间,一壶酒就让他喝了一个底朝天。此时的他,已经开始有一种晕乎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呀,可以让他忘却人世间的一切!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忘却什么,酒精早已让他变成一个没心没肝的人,又何来什么烦恼忧愁?

    这一斤酒远远不能满足他,他又好像要把这几天缺失的酒给补回来,张嘴又叫老板给再来一斤。

    隔壁桌的客人你扶着我、我扶着你,一边打酒嗝、一边说酒话,已经散了。老板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打量着那个连杯子也不要,已经喝了一斤、还要一斤的半老头子,就深知今天来了一个酒鬼。管他呢,任他敞开肚皮喝去,等会儿记得付钱就是。

    可是,老板哪里知道永贵的脾性!

    又大半斤酒下肚,永贵终于原形毕露,嘴里开始不干不净、骂骂咧咧。他先是骂他那跑了好几年的老婆,接着又骂狠揍了他一顿的德安,再接着骂他老母为什么把他生下来受人世间的苦……最后,他居然骂起那个老寡妇!骂她不该勾引他,害得他的老脸都丢尽了。

    老板看到这个情况,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他经常碰到这样的酒鬼,每次都能整一大烂摊子让他收拾。不是耍酒疯,就是吐得满地脏污,要不摔坏了酒杯、踢烂了板凳,要不直接倒地上呼呼大睡。眼瞧着这个半老头子也差不多是这德行,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今天又不得安生了!

    不过,永贵胡乱骂了一通,居然消停下来,还举起筷子吃了几口菜。他取下耳朵上别着的烟,在身上摸了一遍,却没找着火柴,只好卷着舌头根向老板讨火。这支烟还是临走时,根才散给他的,他一路都没顾得上抽。

    抽罢几口,他弯下腰解开布袋,从里面摸索出买给彩蝶的字典。西瓜大的字,他认不到一箩筐,随手翻翻就合了起来。他又从布袋里拿出给彩凤买的红色发夹,发夹上有一朵漂亮的假花。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发夹,一边看、一边把剩下的酒都给喝了,又卷着舌头叫老板再给来一斤。

    老板见他不再说酒话,心里放心不少。不过,他看见客人喝晕乎了,在打酒的时候,偷偷往里掺了一点水。

    永贵又喝了两口,并没有察觉酒味变淡了。最后,大概是喝不下去,或是觉得时间到点该回去了,他将字典和发夹放回布袋里,然后咬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对老板喊道:“给、给我拿个……瓶子……把酒装着,我……路上喝……”

    老板见他要走,赶忙到厨房寻了一个脏兮兮的空酒瓶,随便洗了洗,就将壶里的酒倒进去。收了钱、目送客人摇摇晃晃走出饭馆,他长舒了一口气……

    夕阳西沉。

    这个点回去,晚饭是赶不上了。

    他吃力地背着布袋,一摇一晃地从省道拐进上山的马路。从这到苦茶坡还有十几里山路,按照他现在的步子,保准得走到夜里去。

    夜里的山路可不好走。他努力加快了脚步,却不想左脚被自己的右脚拌了一下。他往前扑了几步,但没有稳住重心,直接摔趴在地上——装酒的瓶子磕在石头上破了,布袋也没拿住,甩出去老远。

    还好,摔得倒不严重。他爬起来,骂了一句娘,然后心疼地看了一眼已经渗进尘土里的酒……唉……只好权当孝敬土地爷了!随后,他拾起布袋,继续晃晃悠悠地走着……

    好不容易走到村口。

    此时,夜空中一片乌云刚好遮住了月亮,寥寥的星辰伴着依稀的月影;微凉的山风迎面吹来,山林那头传来猫头鹰“咕、咕”的怪叫声。

    永贵实在走不动了,就在村口一处平地上坐了下来。地瓜烧酒烈、后劲更足,山风一吹,他的酒劲就上来了。只见他喉头一翻,仅吃的几口菜连同酸水,一下子涌到他的嘴里。他闭紧嘴巴,没有让这口脏东西吐出来,接着用力拍了拍胸口,把嘴里的脏东西吞回去。

    他咳了几口痰,又喘了几口气,然后想在平地上睡一会儿觉。才刚躺下,他突然觉得口渴异常。虽然脑袋晕乎乎的,但他记得附近有水——苦茶坡上的小溪,被引到这里汇合驼背岭上的水,形成了一条水渠。他想喝几口水,顺便再洗一把脸,清醒清醒自己。不过,要走一道陡坡到能到达水渠边,坡陡难行、且乱石横陈,这黑灯瞎火的,怕是有危险。

    永贵口渴难耐,根本顾不得这些。他爬了起来,趁着朦胧的月色,从马路边上的小路,艰难地走下陡坡。不料,他一脚踩空,从陡坡上一路撞着石头,摔滚到水渠边才停住。

    他闷哼一声、双眼一黑,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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